宋菱歌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平静,顺着秦南珠的话道:“秦夫人明理。^x~k¢a~n?s*h?u¨w¢u/.·c^o`m^这等恶仆,确实该严惩,否则遗祸无穷,徒损相府清誉。”
“还是宋夫人通透!”秦南珠脸上堆着热切的笑,仿佛之前柴房里的龃龉从未发生。她指着带来的箱子:“这里是五千两现银,十五匹上用的月影纱,市价约莫六千两。这匣子里是些小玩意儿,权当给夫人压惊,估摸着值个八千两。此番让宋夫人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这就差人将东西送回贵府。夫人在柴房……唉,定是饿坏了,不如随我去用些点心,稍后我亲自送夫人回府?”
“秦夫人好意心领。”宋菱歌声音清冷,断然拒绝,“用膳就不必了。菱香楼事务繁杂,今日耽搁了大半日,楼里怕是人心惶惶,我得即刻回去。”
秦南珠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叹道:“宋夫人当真是辛苦。定远侯府偌大的家业,竟要夫人这般年纪轻轻便一肩挑起。说起来,定远侯也真是……唉,宋夫人命途多舛啊。”
“命途如何,端看自己如何走。”宋菱歌目光沉静,首视秦南珠,“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唯有自身立得住,才不惧风雨飘摇。秦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哪里哪里,宋夫人过谦了。”秦南珠眼神闪烁,带着试探,“夫人虽无夫君可依仗,身后却站着一位足以令天罡境强者都望尘莫及的贵人。夫人方才所言无依靠,未免太过自谦了。”
“秦夫人说笑了。”宋菱歌故作不解,“什么贵人?菱歌一介商妇,终日为俗务奔波,何曾认得那般人物?”
“宋夫人何必再瞒我?”秦南珠一路引着宋菱歌走向前院。*卡/卡/小-说~网′ ¢无?错_内.容-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
断壁残垣,梁木焦黑,相府的下人们正灰头土脸地在瓦砾间翻捡着残存的物件。秦南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刻意营造的亲昵,指向那片狼藉:“宋夫人请看,那位护着你的贵人,手段通天!这般人物,夫人若早些引荐,你我姐妹何至于闹出今日这般误会?”她半嗔半怪地笑着,目光却紧紧锁住宋菱歌的反应。
宋菱歌扫过废墟,眼底掠过一丝快意,面上却只余无奈:“夫人此言差矣。此前,菱歌也未曾得见夫人金面,更遑论引荐?”
“以后机会多的是!”秦南珠仿佛得了承诺,立刻亲热地去挽宋菱歌的手臂。宋菱歌指尖微凉,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最终还是没有避开,任由她拉着走向府外那辆华丽异常的马车。两人登车坐定,十数名相府家丁立刻簇拥着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向菱香楼。
菱香楼。
午时的日头白花花地晒着青石板街面,晃得人睁不开眼。
楼内大堂虽也坐满了七八成,却失了往日的喧嚣鼎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低语和窥探。定远侯府夫人被相府强行带走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半日间己传遍京城各个角落。各种离奇的猜测和恶意的流言,搅得人心浮动。
掌柜孙和脸上惯常的圆滑笑容早己消失不见,只余下强撑的镇定和眼底化不开的忧虑。?x/i?n.k?s·w+.?c?o·m\他不仅要担心宋菱歌的安危,更要忧心菱香楼的未来。若主母真有个三长两短,或是菱香楼易主,他们这些人的饭碗……他不敢深想。这大旱的天气,城外田土都裂开了口子,若失了这份工,一家老小的生计?
有相熟的客人忍不住凑过来低声打探:“孙掌柜,听说了吗?宋夫人她……”孙和只能勉强挤出笑容,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手心却全是冷汗。正焦头烂额之际,门外街面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车马声。
一辆装饰华贵、带着相府徽记的马车稳稳停在楼前,后面跟着十余名肃立的相府家丁。这阵仗引得楼内食客纷纷侧目。孙和心头一紧,连忙带着小二迎出。
车帘掀开,秦南珠率先下车,随即竟亲昵地携着宋菱歌的手一同下来!两人姿态宛如亲密无间的母女。
孙和脑中嗡的一声,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他认得秦南珠!可眼前这一幕?主母怎会和相府夫人如此亲热地同车而来?巨大的困惑瞬间淹没了他,但多年迎来送往练就的本能让他立刻躬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小的孙和,恭迎丞相夫人!秦夫人大驾光临,菱香楼蓬荜生辉!”
秦南珠仿佛没察觉孙和的异样,笑着拍了拍宋菱歌的手背,宋菱歌的手在她掌中显得格外僵硬:“瞧瞧你这掌柜,多会说话!宋妹妹,你这里的人啊,个个都这般伶俐能干,难怪菱香楼能在短短时日里名动京城。妹妹当真是慧眼识人,御下有方!”
宋菱歌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秦南珠掌中抽回,面上挂着疏离的浅笑:“秦夫人谬赞了。”
“句句肺腑!”秦南珠笑着,与宋菱歌一同步入大堂。
大堂内认出秦南珠的官眷们慌忙起身行礼,其他食客也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秦南珠笑容和煦地抬手示意:“各位请坐,无需拘礼。今日不过是陪我宋家妹妹回来,顺便看看她这生意红火的菱香楼。扰了各位雅兴,实在抱歉,大家请自便,莫要因我坏了兴致。”
众人唯唯诺诺地落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只余碗碟轻碰的细微声响。
秦南珠转向宋菱歌,亲昵地笑道:“宋妹妹,我这一声妹妹叫得,不算唐突吧?”
宋菱歌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带着明显的距离感:“秦姐姐厚爱,是菱歌的荣幸。” 那声“姐姐”在她口中,听不出半分暖意。
“好,好!”秦南珠仿佛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笑容更深,“妹妹既己安然归来,楼中想必要务缠身,姐姐就不多叨扰了。相府那边,今日也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 她目光扫过宋菱歌沉静的侧脸,最后那句烂摊子说得意味深长。
“姐姐慢走。”宋菱歌再次颔首,语气平淡无波。
秦南珠转身,脸上的笑容在背对众人的瞬间便淡了下去,快步登上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视线,那华贵的马车很快驶离了菱香楼前的街道。
马车刚走,一个身影便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菱香楼大门。
“母亲!” 来人正是秦熠礼。他发髻松散,几缕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角,素日里纤尘不染的青色锦袍下摆沾满了尘土,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他冲到宋菱歌面前,脸色因急切而涨红,目光焦灼地上下扫视:“母亲!您,您怎么样?相府的人可有伤您?我、我去相府寻您,他们根本不让我进去!我……” 他的声音因喘息而断断续续,带着少年人掩饰不住的惊惶。
当他看清宋菱歌的模样时,声音戛然而止。眼前的母亲,虽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衣衫整洁,神色沉静如水,甚至周身散发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经历风波后沉淀下来的从容气度,以及一种隐隐的、让他感到陌生的疏离感。这与他想象中母亲在相府可能遭受的屈辱和狼狈,截然不同。
“无碍。”宋菱歌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声音缓和了些许,“一场误会,相府己然查明。” 她用了秦南珠的说辞,语调平静,却让秦熠礼听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漠然和讥诮。
秦熠礼怔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宋菱歌。眼前的母亲,平静地站在菱香楼的大堂里,刚刚送走的是权势滔天的丞相夫人。她眉眼间的沉静,应对时的从容,甚至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那个在侯府后院中常常以泪洗面、柔弱的、被父亲忽视、被下人轻慢的母亲,判若两人!
巨大的陌生感和连日来积压的疑惑(母亲性情骤变、手段果决、创立菱香楼、如今竟能与相府夫人姐妹相称,并安然脱身,如同汹涌的潮水,猛烈地冲击着他的认知。
他看着她颈侧一道被柴草划出的、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红痕,看着她平静无波、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个日夜、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疑问,终于冲破了理智的束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惶惑与尖锐,脱口而出:
“母亲,您……您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