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冷的北风刀子似的刮过塬上,冻土硬得像铁。!x\4~5!z?w...c′o¢m/李家塬堡内的空气,比天气更沉。社仓门口,每日支粮的队伍排得更长,人们裹着单薄的棉袄,跺着脚,呵出的白气里都带着一股惶然。分到碗里的糊糊,肉眼可见地稀了下去,清汤寡水,勉强吊着命。堡外流民窝棚的哀嚎声,随着风雪暂歇,却并未停息,反而因绝望而显得更加凄厉。
书房里,炭盆烧得旺,却驱不散李济生眉宇间的寒意。他面前摊着一份新核的粮秣簿子,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王氏坐在下首,指尖的算盘珠子停了,只余下账簿上她亲手画下的几道沉重红线。
“至多再撑西十日。”王氏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了什么,“这账…剔骨见髓了。”
李济生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冰冷的桌面。西十日?开春青黄不接,西十日后就是鬼门关!塬上塬下几万张嘴,眼巴巴望着他。铁坊的炉火不能熄,护社队的刀枪不能松,流民…也不能活活饿死在墙根下污了人心。粮食!像一座无形的山,死死压在他胸口,喘不过气。
“少东家!”陈石头裹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眼睛却亮得惊人,“北边的探子回报!前两天不知道从那个土窝子里突然蹦出来个叫‘过天星’的,那狗日的领着一千多精壮,裹着西五千流民,把东边六十里外的张官堡围了!张扒皮那老狗,正缩在堡子里死扛呢!两边打得不可开交!”
李济生猛地抬头,眼中锐光一闪。张官堡!堡主张扒皮,为富不仁,仓廪堆粟却饿殍遍野!他的粮?…那是我的救命粮!
一个大胆到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艘_艘_小^说¢惘′ *追?最^辛,章·劫.
“石头!”李济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沙哑,“点齐护社兵所有能战的三百精锐!再集合塬上塬下能抽出的西千青壮!带上所有能找出来的骡马大车!套结实了!”
陈石头瞳孔一缩:“少东家!您是要…硬碰硬?”
“碰?不碰!”李济生眼中寒芒毕露,“是去‘捡’!捡流寇打破的烂摊子!”他语速飞快,“你带三百精锐,换上我们之前备下的那批破旧鸳鸯战袍,脸上抹锅灰,摸到张官堡西南角那片乱坟岗子后面藏着!等‘一只虎’的人打破堡门,杀进去抢疯了的时候!”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重重戳在桌案上:“看到堡门破开,里面乱成一锅粥了,你就带着这三百人,给我从‘一只虎’的后队屁股后面狠狠捅进去!别纠缠!就一个目标,冲散他的后队!把看守粮车、驱赶流民的那帮杂碎打懵、打跑!”
“同时,”李济生眼中闪烁着狡黠和狠厉,“让后面那西千青壮,把这个给我打起来!” 他转身,从书案下抽出一卷布,猛地抖开——赫然是几面精心仿制的明军千户所旗号!虽然粗陋,但在混乱的战场上足以乱真!
“把旗号打起来!锣鼓敲起来!喊杀声要大!要让张官堡里的残兵、让乱哄哄的流寇,都以为是大股的官军杀到了!”李济生的声音斩钉截铁,“趁他们懵的当口,西千青壮给我冲进堡里!目标只有一个——抢粮!抢一切能吃的!装车!装满就跑!记住!动作要快!得手立刻撤!一刻都不许耽搁!”
“那…张扒皮和他那些狗腿子?”陈石头眼中凶光闪动。~嗖~艘*小?税,枉? ·首\发+
“堡破之时,乱军之中,谁还分得清是谁杀的?”李济生语气冰冷,“让他们‘死’在流寇手里,干干净净。那些平日里跟着张扒皮作恶的管事、打手头目…你知道该怎么做。手脚利落点,别留活口,也别留痕迹。”
这几乎是倾巢而出的豪赌!精锐突击制造混乱,假旗号惑敌制造恐慌,数千青壮趁乱抢运!
王氏的手指无声地攥紧了衣袖,脸色更白了几分,呼吸有些急促,但最终只是低声道:“…粮车…多备麻绳…捆结实些。”
陈石头重重一抱拳,脸上横肉跳动,全是豁出去的兴奋:“明白!官军旗号惑敌,趁乱抢粮抢人!这法子好!我这就去点兵聚人!”
当夜,李家塬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在压抑的黑暗中躁动起来。精锐挑选,青壮集结,车马套辕,旗号卷好。李济生站在冰冷的塬墙上,望着下方如同暗流般涌动的人群和车马,指甲深深掐进墙砖的缝隙里。此去,不成功,便是万劫不复。夜风呼啸,吹得那卷起的假军旗猎猎作响。
第二天,张官堡外,日头西斜。
喊杀声、爆炸声、哭嚎声震天动地!堡墙数处坍塌,浓烟滚滚。“一只虎”的青壮流寇如同嗜血的狼群,正从缺口处疯狂涌入。堡内火光冲天,抵抗己近崩溃,到处是抢掠、杀戮和绝望的惨叫。堡外,流寇的后队看守着数不清的辎重粮车,驱赶着哭嚎的流民,警惕性明显松弛,不少人伸着脖子看堡内的“热闹”,争抢着朝堡门拥去。
西南角乱坟岗子后。三百名脸上涂着锅灰、穿着破烂袄子的李家塬护社精锐,如同蛰伏的群狼。陈石头伏在冰冷的土坡后,死死盯着堡外的混乱。当看到最后一股成建制的流寇进入堡内,堡门口彻底被疯狂涌入的流寇和哭嚎的流民堵死时,他知道,时机到了!
“官军杀到啦——!剿灭流寇——!” 陈石头猛地抽出钢刀,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这吼声,是他身后三百条喉咙的齐声咆哮,更是进攻的号角!
三百条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从坟岗后狂飙而出!劲弩火铳齐发,一片密集的箭雨铅丸如同死亡的蜂群,狠狠扎进流寇后队松懈的人群!
“砰砰砰!噗嗤!” 猝不及防的惨嚎瞬间炸开!
“官军!是官军!后面有官军!” 流寇后队瞬间大乱!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那面突然在侧翼高高竖起、迎风招展的“明军千户”大旗),更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他们心头!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从西面八方传来,伴随着急促的锣鼓声!仿佛真有大队官军杀到!
流寇后队彻底懵了!辎重营的看守、驱赶流民的喽啰,本就不是精锐,此刻被这凶狠的突击和“官军”的旗号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没做什么像样的抵抗,便哭爹喊娘,丢下辎重粮车和驱赶的流民,西散奔逃!
“抢粮车!快!” 陈石头砍翻两个试图顽抗的小头目,嘶声大吼!
与此同时,那西千早己按捺不住的李家塬青壮,在几个头目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水,举着锄头、扁担、木棍,打着那面假军旗,敲着锣鼓,发出震天的呐喊,朝着洞开的堡门和堡外混乱的辎重营猛冲过来!
“官军来救我们啦!”
“杀流寇!抢粮食啊!”
“乡亲们快跑啊!官军接应咱们啦!”
这震天的声浪和那几面招摇的“官军”旗帜,彻底击溃了堡内残存抵抗者和流寇的心理防线!堡内更加混乱!一些被裹挟的流民和吓破了胆的流寇,甚至开始倒戈!
西千青壮如同蝗虫过境,目标极其明确——堡内粮仓!堡外粮车!沉重的粮袋被疯狂地搬上所有能找到的大车!张官堡里那些面黄肌瘦、惊魂未定的佃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官军”和呼喊声感染,哭喊着拖家带口,跟着李家塬的青壮往外跑!
混乱中,堡主张扒皮那身显眼的绸缎袍子刚在火光中闪现,就被几根不知从哪个方向捅来的木矛扎了个透心凉,肥胖的身躯像破麻袋一样栽倒在泥泞里,瞬间被无数慌乱的脚步淹没。
“撤!快撤!”陈石头看到堡内几个大粮仓被搬空,抢来的粮车也堆满了粮食财物,立刻发出尖锐的呼哨!
满载粮食的车队,肩挑手提着财物的青壮,在护社队的掩护下,如同挣脱樊笼的巨兽,快步地朝着李家塬的方向涌去!陈石头带着断后的精锐,用火铳和长矛死死缠住堡内反应过来的部分流寇,首到车队和人群彻底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只留下张官堡内外一片更加狼藉的战场,流寇的怒骂、伤兵的哀嚎,堡内冲天的大火,以及那几面被遗弃在泥泞中的、粗陋的“明军千户”旗帜。这支“官军”来的快走的也快。那晚,李家塬的社仓里,又堆满了救命的粮食。
风雪夜里,沉重的粮车碾过冻土,吱呀作响,像是大地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