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的地窖里弥漫着土腥、铁锈和绝望混合的气息。?微?趣¢暁¢税¨王^ ¢蕞^新¨彰/截′哽¨薪\筷-刘能和孙司吏被堵着嘴,像两摊烂泥般蜷缩在角落,只有偶尔抽搐的身体证明他们还活着。那份沾血的认罪状,此刻正紧紧贴在内衫胸口的位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林风心头焦灼。宋千户那张阴鸷的脸仿佛就在眼前,下一次的杀招,必定是雷霆万钧,裹挟着官府的“正大光明”。
时间! 林风几乎能听到沙漏疯狂倾泻的声音。堡墙加固、新兵训练、粮食囤积……每一项都像沉重的磨盘压在肩上。然而,一个更遥远、更疯狂的念头,却在他心头野草般疯长——燧发枪!
那简陋作坊里传出的又一次震耳欲聋的炸响,伴随着呛人的硝烟和一声压抑的痛哼,将林风从纷乱的思绪中猛地拽回现实。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布满炭灰的木门,浓烈的硫磺味和金属灼烧的气息扑面而来。
作坊内光线昏暗,王木生瘦小的身影正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左臂,鲜血正从指缝里汩汩渗出。他面前的地上,散落着扭曲断裂的铁管和零件碎片。角落里,老铁匠周大锤脸色铁青,抱臂而立,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眼神里充满了“早就告诉过你”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又炸了?”林风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快步上前,蹲下查看王木生的伤势。还好,只是被飞溅的碎片划开了皮肉,未伤及筋骨。
王木生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全是冷汗,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地上的残骸:“大…大人!燧石击发的位置还是不对!力道太大,撞偏了药池盖,火星没引着药池里的药,反而提前引爆了枪膛里的主装药……”他语速飞快,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得改!撞针的簧片力道得再调!还有药池盖的转轴……”
“改!改!改你个头!”周大锤终于爆发了,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地上的狼藉,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木生脸上,“祖宗传下来的火绳枪,打了几百年!结实!可靠!点火慢是慢点,可它不炸膛啊!你搞的这个什么燧…燧发枪,妖术!绝对是妖术!这玩意儿能打人?它先把自己人炸死了!你看看,这都第几次了?十次!整整炸了十次了!铁料、火药,还有你这条小命,都不想要了是不是?”
老铁匠的怒吼在狭窄的作坊里回荡,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尊严和对“异端邪说”的深恶痛绝。他转向林风,语气带着恳求:“百户大人!您醒醒吧!别再让这小子胡闹了!有这功夫,老周我能给您多打几把好腰刀,多修几杆火绳枪!这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这燧发……那是取死之道啊!”
作坊里的几个打下手的学徒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眼神里充满了对周大锤的认同和对王木生“胡闹”的不解,甚至有一丝恐惧。每一次炸响,都像是在挑战他们根深蒂固的认知。
林风没有立刻回应周大锤。他小心地帮王木生包扎好伤口,动作沉稳。然后,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块扭曲的燧石机件,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上面还带着爆炸后的余温。
“周师傅,”林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作坊里的嘈杂,“火绳枪,雨天不能用,大风天准头差,点火慢,敌人冲到眼前了,你的火绳可能还没点着火门药。/搜,嗖`小`税+徃? ?首^发/对不对?”
周大锤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出词,这是事实。
“清军的骑兵有多快,您老在边关见识过。火绳枪的这点射速,够用吗?”林风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周大锤心底最深的恐惧。
老铁匠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颓然地垂下头。边关铁骑破阵如摧枯拉朽的记忆,是每个老军户心底的噩梦。
林风将那块扭曲的零件在手里掂了掂,目光转向虽然受伤却眼神依旧炽热的王木生:“木生,告诉我,除了簧片力道和药池盖,还有什么问题?”
王木生精神一振,强忍着疼痛,语速更快:“枪管!大人,现在的熟铁管还是太脆,承受不住连续多次的冲击和膛压!尤其是炸膛后,管壁就有暗伤,下次更容易炸!还有,引火药和主装药的配比,我觉得也有问题,现在的引火药太容易受潮,而且燃烧速度不够稳定……”
“好!”林风打断他,斩钉截铁,“周师傅,您的手艺,黑石堡无人能及。我需要您亲自出手,用最好的料,按木生的要求,重新锻打枪管,要厚实,要均匀!不惜工本!木生,你负责燧发机括的改进,还有,你和周师傅一起,重新试验引火药的配比!硫磺、硝石、木炭粉的比例,给我试!试到最稳定、最不容易受潮为止!”
“大人!这……”周大锤急了。
“周师傅!”林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杀伐决断,“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怕浪费材料,怕死人!但您想想,宋千户的刀子悬在我们头顶!清军的马蹄说不定哪天就踏到堡墙下!没有更快、更狠、更不怕风雨的利器,我们这点人,这点墙,能撑几天?是现在炸膛死几个,还是将来被敌人屠堡,一个不留?!”
他目光扫过作坊里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周大锤苍老却倔强的脸上:“这燧发枪,就是我们从这死局里杀出来的唯一希望!它必须成!没有退路!”
作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炉火噼啪作响。周大锤看着林风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火焰,又看看王木生虽然苍白却执着无比的脸,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他猛地一跺脚,弯腰抄起地上的大锤,狠狠地砸在铁砧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火星西溅!
“造!老子造!”老铁匠的声音带着悲愤和一丝豁出去的疯狂,“豁出这把老骨头!我倒要看看,这劳什子妖枪,到底能不能成!小子!”他瞪向王木生,“图纸!给老子画清楚!差一丝一毫,老子打断你的腿!”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熊熊燃烧的炉火旁,将一块上好的铁料狠狠地投了进去,火光映红了他布满皱纹却写满决绝的脸。
王木生忍着痛,咧开嘴笑了,挣扎着爬起来去找炭笔和木板。
林风看着这重新燃起斗志的一老一少,心头那沉甸甸的压力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希望,哪怕再渺茫,也值得用命去搏!
他转身走出作坊,外面凛冽的寒风让他精神一振。他需要去看看新兵的队列训练,需要督促堆肥的进度,需要检查红薯苗的暖棚……千头万绪,都系于这争分夺秒的时间之上。
刚走到校场边缘,就听见张铁柱那炸雷般的吼声:“王二!你他娘的腿是面条做的?站首了!挺胸!收腹!目视前方!说了多少遍!队列!队列就是生死!乱糟糟的一盘散沙,鞑子一个冲锋就给你踩成肉泥!”
校场上,三十多个新征募的流民青壮,穿着破旧但浆洗过的号服,正歪歪扭扭地排成三排。-优*品~暁?说^徃′ ·埂,辛^最!快¨他们脸上带着菜色和茫然,对张铁柱那套“挺胸收腹目视前方”的要求显得极其不适应。队伍里不断有人下意识地佝偻着背,或者眼睛乱瞟,脚步拖沓。一个叫王二的瘦高个,被张铁柱重点“关照”,紧张得同手同脚,惹得旁边几个新兵想笑又不敢笑,表情古怪。
林风皱起了眉。现代军队的队列纪律,是凝聚力和执行力的基础。但在这些习惯了散漫、只为一口饭而来的明末流民眼里,这无疑是极其别扭且“无用”的折磨。
“百户大人!”张铁柱看到林风,像看到了救星,大步跑过来,一脸苦相,“您瞧瞧!这都练了七八天了,还这熊样!让他们排个队比杀了他们还难!俺按您的法子,练得好赏半碗稠粥,练得差饿一顿,可…可收效甚微啊!这帮兔崽子,骨头里就没那根弦!”
林风走到队伍前方,目光扫过一张张紧张、麻木又带着点不服气的脸。他理解张铁柱的焦躁,也明白新兵们的抵触。光靠赏罚,只能管住手脚,管不住心。
“王二!”林风突然开口。
“啊?在…在!”王二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摔倒。
“出列!”
王二战战兢兢地走出队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林风没看他,而是指着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对张铁柱说:“铁柱,把它搬到队伍正前方十步的地方。”
张铁柱不明所以,但还是嘿哟一声,轻松地把石头搬了过去。
林风这才看向王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王二,看到那块石头了吗?现在,听我口令。立正!向左转!目标,前方石头,正步——走!”
王二懵了,完全不懂“正步走”是什么,僵在原地。
“就是让你甩开胳膊,抬高腿,朝着石头,一步一步,用最精神、最有劲的步子走过去!每一步都要踏响地面!听明白了吗?”林风解释道。
“明…明白!”王二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努力挺起瘦弱的胸膛,甩开胳膊,迈开腿,朝着石头走去。他的动作极其僵硬笨拙,抬腿不高,落地也不响,像只刚学会走路的鸭子,引得队伍里终于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林风面无表情:“继续!走到石头跟前,立定!然后大声告诉我,石头上有几道裂缝!”
王二走到石头前,停下,脸憋得通红,凑近了仔细看,然后扯着脖子喊:“报…报告大人!有…有三道!大的!”
“很好!归队!”
王二如蒙大赦,小跑着溜回队伍,头都不敢抬。
林风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新兵们脸上的嬉笑收敛了一些,但更多的是不解。
“觉得很可笑?觉得这是在耍猴戏?浪费时间?”林风的声音陡然转冷,“我告诉你们,刚才王二做的,就是在战场上活命的法子!”
众人愕然。
“当你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听着同一个鼓点,踏着同一个步伐前进时,你们就不再是一个人!你们是一堵墙!一堵会移动的墙!敌人射来的箭,会因为你身边兄弟整齐的盾牌而偏移!敌人砍来的刀,会因为你们同时刺出的长矛而退缩!”林风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散兵游勇,在真正的精锐面前,就是待宰的猪羊!想想你们为什么流落到这里?是你们不够拼命吗?不!是因为你们一盘散沙!是因为你们各自为战!是因为你们不懂得把后背交给袍泽,把力量拧成一股绳!”
新兵们脸上的茫然渐渐褪去,一些人的眼中开始有了思索,甚至…一丝微光。
“队列!就是让你们变成一堵墙的第一步!挺胸抬头,不是让你们好看!是让你们看清敌人在哪,看清身边的兄弟在哪!目视前方,不是发呆!是让你们盯死敌人,心无旁骛!步伐一致,不是为了踩死蚂蚁!是让你们同进同退,让敌人找不到一丝破绽!”林风的声音越来越高,如同战鼓擂响,“今天多流汗,多练这‘没用’的队列,明天战场上,你们就能少流血!就能活下来!就能用整齐如林的枪矛,把敌人捅成筛子!用排山倒海的气势,把敌人碾成肉泥!告诉我,你们是想当战场上被踩死的猪羊,还是想当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墙?!”
短暂的寂静。
“墙!”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是王二,他脸涨得通红,拳头紧握。
“墙!”又一个声音加入。
“墙!” “墙!” “墙!”……声音由小变大,最终汇成一片并不整齐却带着血性的低吼!新兵们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杆,努力地站首,眼中那麻木的畏缩被一种新生的、名为“集体”和“希望”的东西点燃了。
张铁柱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看向林风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大人这嘴皮子,比他那把匕首还利!
林风心中微松,正要再训诫几句,眼角余光却瞥见李石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校场边缘,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正向他急速打着手势。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林风的心。李石头负责的是外围的暗哨和情报!他这副模样……
林风立刻终止了训话,快步走向李石头。张铁柱也意识到不对,紧跟上来。
“大人!”李石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向东北方向的天空,“您看!”
林风顺着他指的方向,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遥远的天际,登州卫乃至更远的北方地平线上,数道粗大、浓黑如墨柱般的狼烟,正滚滚升腾!它们不再是一个孤零零的点,而是……连成一片!一道、两道、三道……足足有五六道之多!如同从地狱深渊伸出的巨大魔爪,撕裂了灰暗的苍穹,狰狞地抓向天穹!那烟柱升腾得极高,即使在黑石堡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烽火连营!
这西个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字,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林风的脑海!边关……破了?!规模空前的清军入寇了?!兵锋所指……正是登莱?!
作坊里燧发枪的炸响,校场上新兵笨拙的队列,胸口那份滚烫的认罪状……所有的一切,在这遮天蔽日的战争烽烟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
就在林风凝神听着王木生的分析,心中为燧发枪的巨大消耗和资源匮乏而沉重时,赵猛的声音在作坊门口响起,带着一丝异样:“大人!苏家管事求见,说是…奉了登州营参将张大人之命,有书信呈上!”
林风眉头一皱。苏家管事?参将张大人?他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其中关联——苏家果然不甘心,搬出了更大的靠山!他示意赵猛将人带进来。
片刻后,苏福,那位精明干练的苏家管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作坊里刺鼻的味道和狼藉的景象让他微微蹙眉,但他掩饰得很好,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双手捧上一个封着火漆的信函:“林百户安好!小人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来拜会。此乃登州营参将张大人亲笔书信,命小人务必亲手交予百户大人。”
林风接过信函,火漆上果然印着一个模糊的“张”字徽记。他拆开信,抽出里面的素笺。信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带着军伍特有的刚硬:
“林风百户台鉴:
闻汝于黑石堡整军经武,颇有气象,本将心甚慰。盐利一事,关乎军需民用,亦系尔前程。苏氏乃登莱望族,诚信为本,其女婉清,贤良淑德。苏公慕尔才干,欲结秦晋之好,实为美事。
宋千户处,本将自有训诫,尔无需多虑。然值此多事之秋(信中暗示烽烟),强敌环伺,黑石堡孤悬在外,若无强援,恐难久持。苏家商路通达,物资丰沛,若得为奥援,于尔练兵、守堡、御敌,乃至…(此处笔锋略顿)日后前程,皆大有裨益!
望尔以大局为重,勿要推辞。允婚苏氏,则盐路通畅,本将亦可视尔为心腹臂助。若执意孤行……恐非智者所为。
切切!
登州营参将 张广德 手书”
信不长,但字字千钧!前半段是看似温和的劝诱,点明联姻对解决盐路、获得庇护(压制宋千户)的好处,更暗示了在即将到来的乱世(烽烟)中,黑石堡需要苏家这样的“强援”才能生存。后半段则是赤裸裸的威胁!“恐非智者所为”五个字,透着森森寒意。这位张参将,显然比宋千户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也更懂得如何拿捏人心!
林风捏着信纸,指节微微发白。作坊里炉火的噼啪声和王木生压抑的咳嗽声,此刻都显得格外清晰。参将的信,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侥幸。拒绝?那就是同时得罪苏家和手握实权的张参将!黑石堡将彻底失去官面上的任何庇护,成为真正的孤岛,在宋千户和即将到来的清军铁蹄下,粉身碎骨!答应?虽是与虎谋皮,却能在夹缝中赢得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获得至关重要的资源渠道!燧发枪需要硝石、需要铁料、需要粮食!这些,苏家都能提供!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地上扭曲的燧发枪零件,扫过周大锤倔强而担忧的脸,扫过王木生因失血和疲惫而苍白的脸,最后落在苏福那看似恭敬实则带着一丝审视的脸上。
“回去禀告苏老爷,”林风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门亲事,我林风…应下了。具体事宜,烦请苏老爷与管事定夺。只盼苏家承诺的盐路通畅、物资保障,莫要食言。”
苏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深深一揖:“百户大人英明!小人定当如实禀报!苏家必不负大人所托!”他识趣地没有多留,躬身告退。
林风将参将的信小心折好,收入怀中。冰冷的纸张紧贴着胸口那份同样滚烫的认罪状。前有狼,后有虎,他只能在这刀尖上,踩出一条生路!苏家,就是他此刻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稻草上布满了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