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十月，老林子里的风己经带着刀子了。/墈+书?君? !勉￠肺+粤+犊*赵铁柱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呼出的白气在头灯的光柱里打着旋儿消散。他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工棚走。身后油锯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最后一棵红松轰然倒下的动静震得树梢上的积雪簌簌下落。

"柱子哥，今儿又加班？"同组的王二狗从对面工棚探出脑袋，嘴里还嚼着半拉馒头。

"嗯，把北坡那几棵标记的放倒。"赵铁柱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关节上全是皲裂的口子。他在退伍前是工兵团的，排雷拆弹的手现在用来伐木，倒也算专业对口。

工棚里炉火烧得正旺，赵铁柱把湿透的棉鞋脱下来烤着。铁皮炉子上的铝饭盒里，白菜炖粉条己经热了三回，油星子凝固成白色的膏状。他掰了块硬得像砖头的大饼泡进去，呼噜呼噜扒拉起来。

窗外，月亮被云层啃得只剩个牙边儿。老林子里传来猫头鹰"咕咕喵"的叫声，像是谁家孩子在哭。赵铁柱突然停下筷子——那声音不太对劲。

确实有人在哭。

女人的哭声。

时断时续的抽泣声顺着风飘进来，像根细铁丝往人脑仁里钻。赵铁柱抄起手电筒冲出工棚，头灯的光柱劈开浓墨般的夜色。哭声是从东南坡传来的，那边是片老坟圈子，早些年村里人还去上坟，后来林场扩建，迁的迁荒的荒，己经很久没人打理了。

"谁在那儿？"赵铁柱喊了一嗓子。?x,w!q￠x^s,.!c,o`m\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风刮过松针的沙沙响。他啐了口唾沫，暗骂自己神经过敏。正要转身，余光却瞥见雪地上有东西在反光。

那是座塌了半边的土坟，坟头压着的黄表纸被雪水浸透，软塌塌地粘在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个模糊的"氏"字还能辨认。怪的是坟前摆着几样新鲜供品——三个冻梨，一碟粘豆包，还有半瓶老白干。

赵铁柱后脖颈的汗毛竖了起来。这地方离最近的村子少说五里地，雪又下了整天，可供品周围的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他蹲下身，鬼使神差地摸了摸那瓶酒。

冰凉的。

但瓶身上凝着水珠，就像刚从冷藏柜里拿出来似的。

"轰——"

远处传来闷响，像是重物落水的声音。赵铁柱猛地抬头，手电光扫过坟后的灌木丛。雪地上突然多出一串脚印，湿漉漉的，每一步都踩得积雪融化，露出下面黑褐色的腐殖土。脚印迤逦着往山后去了，那边是七十年代修的红旗水库。

赵铁柱倒退两步，踩断的枯枝在寂静中发出脆响。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听炊事员老周讲的闲话——说水库刚建好那年，有个新娘子在结婚当天投了水，捞上来时还穿着大红嫁衣。

回到工棚，赵铁柱把斧头放在枕边才合眼。梦里总有个穿红衣裳的女人背对他梳头，梳着梳着，脖子就一百八十度转过来......

第二天他是被王二狗踹醒的。,兰?兰/闻/穴? ¨毋/错·内￠容?

"柱子哥！快看！"王二狗脸色煞白，拽着他往东南坡跑。十几个工友围在那座无名坟前，人群自动分开条道。赵铁柱看见坟前的雪地上，那串湿脚印更清晰了，像刚踩出来似的，蜿蜿蜒蜒指向水库方向。

"昨晚你也听见了？"老周凑过来，牙花子滋着凉气，"这是'哭坟'，老辈人说冤死的人忌日前后会回来..."

"胡咧咧啥！"林场主任老马劈头就骂，"封建迷信！准是谁家上坟走错地儿了！"但赵铁柱注意到，老马说这话时，右手一首摩挲着腰间那个铜烟袋锅——那是他爹传下来的，据说能辟邪。

晌午休息时，赵铁柱溜达到水库。冰面冻得瓷实，几个小孩在抽冰尜。他沿着岸边转悠，在芦苇丛里发现个东西——半埋在冰里的绣花鞋，大红的缎面，金线绣的并蒂莲还亮闪闪的。

"叔，别捡那个。"放羊的马三叔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羊皮袄上结着冰碴，"那是'她'的东西。"

赵铁柱这才发现，绣花鞋周围的冰层下沉着团黑影，像水草又像头发。他弯腰的瞬间，冰面下突然浮起张苍白的脸，黑洞洞的眼睛正对着他！

"操！"赵铁柱踉跄后退，再定睛看时，冰层下只有自己的倒影。

马三叔摸出旱烟袋，在鞋底磕了磕："三十年前腊月初八，老陈家闺女穿着这鞋跳的冰窟窿。那天她本该嫁到山后老刘家..."老头突然住嘴，浑浊的眼珠转向水库大坝，"你昨晚是不是动那坟上的供酒了？"

赵铁柱心跳漏了半拍。他确实碰过酒瓶，但马三叔怎么会知道？

老头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塞给他："揣着，黑狗牙磨的。这几天别往东南坡去，更别..."话没说完，羊群突然炸窝似的往坡上跑。马三叔脸色骤变，抄起鞭子就去追，留下半截话在风里飘着："...别接夜里敲门的..."

天黑得比往常早。赵铁柱把工棚门闩死，又推了张桌子顶上。黑狗牙用红绳拴着挂在床头，在煤油灯下泛着乌光。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窗外有"沙沙"的动静，像是湿衣服拖过雪地。

后半夜，敲门声果然来了。

"柱子哥！开开门！"是王二狗的声音，但调门比平时尖，"我媳妇要生了，得借你摩托车！"

赵铁柱攥着斧头没动——王二狗光棍一条，哪来的媳妇？

敲门声越来越急，最后变成指甲刮木头的刺响。门缝底下渗进一滩水，带着河底淤泥的腥臭。赵铁柱抄起黑狗牙按在门上，外面立刻传来声尖啸，震得煤油灯的火苗"噗"地灭了。

第二天，王二狗好端端地来上工，对昨晚的事毫无印象。但赵铁柱发现，工棚门板上多了五道凹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抓出来的。

"你打听'哭坟'干啥？"中午在食堂，村长女儿小翠给他添菜时压低声音，"我爹说那新娘是让..."

"翠儿！盛饭去！"村长突然出现，铁青着脸拽走女儿。赵铁柱注意到，村长右手缺了根小指，断口处像被什么咬掉的。

傍晚收工时，赵铁柱故意落在最后。他绕到东南坡，发现无名坟前又添了新供品——这次是碗冒着热气的杀猪菜。坟堆侧面塌了个洞，露出半截朽烂的棺材板。他正犹豫要不要近看，背后传来"咔嚓"一声。

老马站在十步开外，铜烟袋锅指着他的鼻子："再管闲事，下个月工资表上就没你名字了。"月光下，赵铁柱看清老马右手虎口处有个奇怪的疤——像被渔线勒出来的深沟。

半夜，赵铁柱悄悄摸到村委会。档案室最底下那层抽屉锁着，但难不倒当过工兵的他。1974年的值班日志缺了十几页，剩下部分有被水浸过的痕迹。在泛黄的纸上，他辨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词："新娘...水库...献祭..."

突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赵铁柱猛地转身，看见小翠站在月光里，睡衣下摆滴着水。

"我看见了，"女孩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天他们把我姑绑上石头沉进水库...因为勘测队说新坝要打生桩..."

窗外，水库方向传来"扑通"一声。赵铁柱冲到院里，看见冰面上裂开个黑黝黝的窟窿。月光下，有个穿红嫁衣的身影正从水里往上爬，湿漉漉的头发缠着几根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