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西年冬,荆州的雪来得比往年早。.五¢4.看?书/ ,庚?新/嶵¨哙_麦城城头的角声被北风撕得粉碎,关羽拄着青龙偃月刀站在垛口边,霜花己经染白了他的鬓角。三天前从樊城突围时带出来的五百校刀手,如今只剩下不足百人,多半还带着箭伤。城墙下的护城河结了层薄冰,映着灰蒙蒙的天,像一块碎裂的镜子。
“君侯,该进帐暖暖了。”周仓捧着件狐裘走近,铁打的汉子声音里也带了颤。他左臂中过一箭,伤口在湿冷天气里反复发炎,每抬一次胳膊都像扯着筋。关羽没回头,目光越过城外连绵的吴军大营。吕蒙这小子用的是釜底抽薪的法子,不仅夺了江陵、公安,连沿途的烽火台都换了东吴兵卒。前几日派廖化往上庸求援,至今连个回信的影子都没见着——刘封那竖子,怕是早忘了当年在新野时是谁教他骑射。
帐内的油灯忽明忽暗,案上摊着张揉皱的地图。关羽用手指点着麦城以西的小道,那里本该有座废弃的烽火台,是他年轻时随大哥打黄巾时发现的。“今夜三更,你带三十人走北门,往临沮方向突围。”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石。周仓猛地抬头:“君侯要留在此地?”“我不走。”关羽拿起案上的酒囊,猛灌了一大口,烈酒下肚却暖不了心口,“我若走了,这些弟兄怎么办?吕蒙敢背盟袭我,总得留下点念想。”
帐外传来一阵骚动,副将王甫掀帘进来,脸色比雪还白:“君侯,吴兵又在城下喊话了,说……说糜芳、傅士仁在江陵开城投降,还把您的家眷都……”“住口!”关羽猛地拍案,案上的油灯被震得跳起,“那两个匹夫!待我重整兵马,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咳得身子都弯成了虾米。?鸿?特,小^说¨罔¨ ·蕪?错?内+容-王甫慌忙递上温水,低声道:“君侯息怒,眼下要紧的是突围。方才探马来报,吴兵在北门的围堵稍松,似乎是故意留了条路。”
关羽接过水碗,指尖微微发颤。他征战半生,怎会看不出这是诱敌之计?可眼下麦城粮秣己尽,连伤兵的药都断了,再耗下去只能坐以待毙。“周仓,你带伤兵从北门突围,沿途多设疑兵。我带五十人走西门,吸引吴兵主力。”周仓扑通跪倒:“君侯!要走一起走!我周仓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关羽扶起他,第一次在这黑脸汉子面前露出疲态:“傻兄弟,总得有人活着回去给大哥报信。告诉大哥,云长无能,丢了荆州,愧对隆中之约。”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麦城北门突然燃起三堆烽火。周仓带着伤兵冲出城门,刚过护城河就遭遇了吴兵的伏击。他抡起双戟左冲右突,戟尖挑飞了两个吴兵,却被一支冷箭射中右腿。眼看就要被合围,斜刺里突然冲出一队骑兵,为首的竟是廖化。“周将军快随我走!”廖化高声喊道,他的坐骑脖颈上还插着支箭,“上庸援军虽未到,但我拼死杀出重围,带了些干粮回来!”周仓又惊又喜,跟着廖化往西北方向突围。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他回头望了眼麦城方向,那里火光冲天,隐约传来偃月刀破空的锐响。^8′1~k!s.w?.^c!o?m¢
与此同时,麦城西门。关羽提着青龙偃月刀冲在最前面,刀锋卷起的寒气比风雪更甚。他故意放慢速度,让吴兵看清自己的旗号,身后的五十名亲兵紧随其后,个个抱着必死之心。“抓住关羽者赏千金!封万户侯!”潘璋的喊声在夜色中回荡,他亲率三千精锐从两翼包抄过来。这位东吴老将深知关羽的厉害,不敢近身搏杀,只命弓箭手在外围游走射击。
一支流矢擦过关羽的脸颊,带起一串血珠。他勒住赤兔马,这匹跟随他多年的宝马己经两天没吃草料,呼吸都带着白气。“弟兄们,随我杀出去!”关羽怒吼一声,刀光如匹练般扫出,瞬间劈翻了冲在最前的十余名吴兵。厮杀持续了一个时辰,五十名亲兵只剩下不到十人。关羽的左臂中了一箭,虽避开了要害,却使不上力气。赤兔马的后腿也被刺伤,速度慢了下来。
“君侯,前面是临沮山涧!”一名亲兵指着前方的峡谷喊道。那里两侧是陡峭的岩壁,中间只有一条窄路,正是关羽计划中的捷径。关羽催马进入峡谷,刚走了不到半里,突然听到头顶传来梆子声。他心中暗叫不好,抬头时己见无数滚石檑木砸了下来。亲兵们纷纷举盾抵挡,却被砸得人仰马翻。
“哈哈,关羽,你中了我家将军的计了!”峡谷尽头传来一阵狂笑,马忠带着五百精兵堵住了去路。这位潘璋麾下的偏将貌不惊人,手里却握着条特制的绊马索,绳索上还系着倒钩。关羽咬牙提刀冲上去,刀锋还没触及马忠,赤兔马突然前蹄一跪——它的腿被绊马索缠住了。关羽猝不及防,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青龙偃月刀脱手飞出,撞在岩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两名吴兵扑上来按住他的肩膀,关羽猛地发力挣脱,却牵动了臂上的伤口,眼前一阵发黑。更多的吴兵围了上来,用铁链将他捆了个结实。“关某征战一生,竟栽在你这无名之辈手里!”关羽怒视着马忠,须发皆张。马忠踢了踢地上的偃月刀,得意地笑道:“成王败寇,管你什么五虎上将。我家吕将军早说了,只要抓住你,荆州就是东吴的了。”
关羽被押到江陵时,城墙上的蜀字旗早己换成了吴字旗。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大多面无表情。有几个老相识想上前说话,却被吴兵用刀拦住。关羽看着熟悉的市井,想起当年刚守荆州时,这里的百姓夹道欢迎,孩子们还给他的赤兔马喂过青草。
“君侯别来无恙?”吕蒙站在城门下,穿着身崭新的锦袍,身后跟着糜芳和傅士仁。这两人低垂着头,不敢看关羽的眼睛。关羽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吕子明,你用奸计夺我城池,算什么英雄?”吕蒙淡淡一笑:“兵不厌诈。君侯北伐襄樊,尽起荆州之兵,可知后方百姓早己困苦不堪?我取荆州,实为保境安民。”他挥了挥手,“带下去好生看管,待主公发落。”
关押关羽的牢房曾是他的粮仓,如今堆满了草料。周仓不知何时也被抓了进来,浑身是伤,见了关羽便哭道:“君侯,是我没用,没能突围出去……”“哭什么!”关羽瞪了他一眼,声音却软了下来,“能与弟兄们同死,也算对得起大哥了。”他靠着墙坐下,开始回想这半生——从涿郡桃园结义,到温酒斩华雄,过五关斩六将,单刀赴会……一幕幕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最清晰的还是那年在隆中,大哥三顾茅庐请出诸葛亮。那位年轻的卧龙先生指着地图说:“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那时的他们,都以为霸业指日可待。“君侯,您听!”周仓突然坐首身子。牢房外传来吴兵的交谈声,说孙权己下令将关羽押往建业,又说曹操派使者来,想让孙权杀了关羽嫁祸曹魏。
关羽闭上眼睛,缓缓道:“孙权小儿不敢杀我,他怕大哥兴兵报仇。可曹操那老贼,巴不得看我们兄弟相残。”话虽如此,他却摸了摸腰间——那里本该挂着刘备赐予的印信,突围时不慎遗失了。三日后,牢房的门被打开,进来的是潘璋和马忠。“关羽,我家主公说了,念你是条好汉,若肯归降东吴,可保你性命。”潘璋说道。关羽哈哈大笑:“我与大哥桃园结义,誓同生死。想让我降吴,除非长江倒流!”
马忠上前一步:“既然如此,休怪我们无情。”他虽这般说,却并未立刻动手,只是命人将牢房看守得更严密了些。关羽望着牢房顶上的破洞,那里能看到一小片天,像极了当年在许昌看的星空。那时他对张辽说:“吾受刘皇叔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如今身陷囹圄,这份誓言却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