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被切割成了两种密度。~8*6-z^w^w^.`c*o`m*一种是更衣室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和淡淡汗渍混合的陈旧气味，另一种，则来自窗外——引擎持续低吟的库里南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调整呼吸的凶兽，将一种被金属外壳过滤过的、冰冷的压力感透过通风口灌了进来。
林晚的手指停在钥匙环冰冷的金属上。那个嵌着螺旋的金属三角片就在她鼻尖底下，在惨白顶灯光线的首射下，那中心细微的刻蚀纹路像一只藏在金属皮肤下的眼睛，嘲弄地注视着她。
先生还特意挑了您喜欢的龙井。
助理刚才那句话，如同淬了剧毒的针，扎破了此刻死寂的鼓膜。
龙井。明前的嫩芽。她早己压入箱底、以为再不会触碰的旧日嗜好。
慕玄枭记得。甚至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她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寒铁、每一寸都在发出警告的时候，送龙井过来？
这念头像冰凉的润滑油滴入生锈的齿轮，卡得她大脑皮层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感动。是更深的、足以冻结血管的惊悚。一个人要何等精准的掌控力，才能在生死博弈、监视与反监视的钢丝上，还记得对手多年前的口味癖好？送一杯热茶？不。是确认。一种无声的宣告：你的轨迹，你所有细微的旧痂和喜好，都在他指掌的阴影之下翻动。无处遁形。
嗡……
库里南引擎的低吼在窗外规律地跳动着节奏，如同某种倒计时的心跳。
时间像被低温下凝结的油脂，每一秒都缓慢粘稠得令人窒息。她站在打开的柜门前，纹丝不动，眼角的余光却像无形的探测器，精确计算着楼下那扇通道门的开合角度、空气对流的速度。每一个变量都牵动着一根名为“时机”的透明丝线。线头，死死攥在她指间的钥匙环里。
那个该死的螺旋标记就在眼底。
更衣柜。父亲的腰侧。法医中心的冷柜。弹壳上的诡异碎片。还有外面这杯要命的龙井……一张巨大无形的网，在无声的暗处收紧。每一处标记都是一个节点，都指向那个始终没有露面的黑暗核心。
她不能动。现在出去，就是精准地撞进那双隔着玻璃和层层楼板都在看着她的、毫无情绪的眼睛里。慕玄枭要的不就是她的反应吗？要她崩溃？要她破绽百出？
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像是钝器在敲打厚重的冰层。-k/u`n.l,u^n.o*i*l,s\.¨c·o+m·林晚忽然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是离开，而是极其缓慢地，将那串钥匙连带着那个嵌入螺旋加固片的钥匙环，从锁扣里退了出来。冰冷的金属环滑入她的掌心。
然后，她像是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角，手臂极其自然地回摆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掌心里那个钥匙环，借着这个自然流畅的动作，无声无息地，滑进了深蓝色解剖服胸前宽阔口袋——专门用来放置一次性手套、纱布片的小侧袋深处。
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
她这才伸出手，仿佛刚刚想起自己没锁柜门，平静地将那深灰色的冰冷铁皮柜门推上。
咔哒。
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更衣室里格外清晰。如同一个小小的休止符。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走向门外。脚步在光滑的塑胶地板上发出均匀、轻微、没有任何迟疑的声音。她没有看窗外一眼，径首朝着解剖室的方向走去。那里有刚刚运进来的尸骸等着她，有冰冷的刀锋和不带任何情感的细菌滋生。那里没有茶，没有龙井，没有窗外的窥视。
空气死寂。只有她远去脚步的回音，和楼下那低沉的引擎声顽固地盘旋。
走廊尽头，那间大型联合检验室门口的红灯无声熄灭。厚重的防辐射门向两侧滑开，里面操作台上的器械寒光和穿着隔离服的身影晃动着，一片忙碌景象。
林晚的侧影被尽头的冷光拉长，刚要拐入通往更深处解剖区的通道。
“晚晚姐！等一下！”一声年轻又急切的呼喊从背后传来。
小谢，技术科新来的实习生，捧着一堆文件，脚步带风地追上来，脸上混杂着过度使用咖啡因的亢奋和连续加班的疲惫。
“你看到张法医转给你们的报告了吗？就那个……那个从地下停车场肇事车里发现的金属刮擦痕显微拓片？”
林晚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神无波：“没有。”
“奇怪了，我明明……”小谢低头在自己抱着的那堆文件里快速翻找，嘴里喃喃自语，“放哪里了……绝对转过去了啊……”
就在这时！
轰——！咔嚓！！
一声闷雷似的巨响！几乎贴着众人的耳朵炸开！巨大的力量让整条走廊都猛地一震！头顶的灯光像濒死的萤火虫剧烈地闪烁起来！粉尘簌簌地从天花板缝隙落下！
紧接着是金属承受极限撕裂开来的、令人牙酸的可怕声音！混杂着刺耳的车辆鸣笛尖啸和某种重物坍塌破碎的轰鸣！
方向，正来自于林晚刚才站立的那一扇巨大的、可以看到楼下车辆进出的通道玻璃幕墙！
“楼下！车库出口那边！！车子！！连环撞了！！” 小谢手里一叠文件哗啦掉了一地，脸色瞬间煞白，手指颤抖地指向窗外方向。$?狐?),恋.°文|1学[ o\?无;错e±¤内2÷容\°?
爆炸般的巨响和撞击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轰进了法医中心凝滞冰冷的空气！走廊里瞬间炸开！技术科的门被撞开，惊疑的面孔探出，有人冲向窗口！
尖叫！惊呼！奔跑的脚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
唯有林晚。
巨大的声浪冲击波从背后涌来，掀起她耳边没塞严的一缕黑发。她的肩膀甚至被震得微微向前倾了一下。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仿佛那声近在咫尺、足以撕裂耳膜的死亡撞击是一场与她无关的无声哑剧。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一眼那惨烈的现场。那双冰蓝色的眼瞳，在巨响炸开的瞬间，焦距反而骤然收束到一个极致锐利的点！眼睑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极其轻微地一敛！
不是惊惧。
是捕捉！像是早己预感到风暴冲击点的顶级猎食者，在冲击波扫过皮肤的瞬间，锁定了冲击核心传来的细微震颤！
她不仅没有回头，前进的脚步反而在短暂的冲击晃动后，骤然加速！
目标清晰：走廊最深处的核心消毒缓冲区！通往负压解剖室的最后一道门！
唰！
深灰色的一次性消毒门帘被她带着风声猛地掀起！她闪身没入。隔离门在她身后迅速合拢启动消毒程序，发出轻微的加压排气声，彻底隔绝了身后骤然爆发的混乱和人声喧哗。
“快！车库出口！撞了！救护车！！报警！！！”
“那辆黑色的……库里南？！刚启动那辆？！被横冲出来的一辆渣土车撞飞了！”
“碎片都炸进来了！！”
“慕……慕先生的车？！”
门内，一片沉凝彻底的死寂。
惨白到刺目的灯光下，只有沉重的呼吸过滤器和通风系统持续输出的低沉呜鸣。巨大的负压隔离区空旷得像个金属坟墓。一排排泛着冷光的仪器设备沉默矗立，墙壁、地面光洁得映不出丝毫人影。空气带着低温高压处理过后的、毫无生命气息的洁净干燥。
林晚站在空荡区域的正中央，脊背挺首如同一柄插进墓地的剑。
她猛地抬起手！不是触摸消毒喷淋按钮！
那只戴着蓝色一次性乳胶手套的手！指尖如同出鞘的匕首！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狠狠地刺进了胸前侧袋深处！
抓住！捏住！抠住！
下一秒！
那个带着冰冷螺旋纹的钥匙环，被她从衣袋深处硬生生抠了出来！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查看！甚至没有多看它一眼！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要将它连同指骨一起碾碎！猛力向外狠狠一掷！
嗤——
那串钥匙带着冰冷的寒意和刺耳的摩擦音，划过完美洁净无菌的空气，像一道被诅咒的流星，撞在不远处一台巨大的、封闭式离心机银白色的坚硬外壳上！
啪嗒！叮铃铃——
钥匙和冰冷的金属外壳相撞！发出一连串短暂尖锐的噪音！随即被机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彻底吞没！钥匙环弹跳了一下，最终滚落在一排等待处理的、装着不明生物样本的深蓝色液体废液回收桶脚边的阴影里。
不动了。
林晚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胸腔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次性手术帽在剧烈动作下有些松垮，几缕墨色的发丝狼狈地挣脱束缚，垂落在她冰冷的、被手套边缘勒出红痕的苍白脸颊旁。
汗珠滑落，滴在冰冷的蓝白色工作服上，洇开极小的深色圆点。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在离心机光滑如镜的外壳上。那里倒映着她有些模糊扭曲的身影，和她身后那片巨大死寂的空间。像是在寻找刚才钥匙砸落反弹的轨迹残留的光影痕迹，又像只是需要一面能倒映出这片寂静、这片无形的冰冷旋涡的镜子。
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钥匙砸在钢铁外壳上的微弱余响。
寂静无声的堡垒，只有她自己不稳的呼吸，越来越重。她看着那冰冷光亮的金属外壳，看着自己那模糊而微微扭曲的影子。
一秒。
两秒。
三秒。
毫无征兆地，林晚的肩背猛地一弓！如同承受了无形的、足以压垮脊椎的重击！
哇——！！！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阻滞地、猛烈地冲破了她的喉咙！喷溅在冰冷光滑的负压隔离区洁净地板上！
鲜红！刺目！带着活体特有的温热的腥气！
如同骤然迸裂的封印！滚烫的血液在光洁得如同镜面的地板上剧烈喷溅、流淌、晕染开来。猩红粘稠的液体在强冷白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色泽。浓烈的铁锈与微妙的甜腥味混杂交织，如同在消毒水和臭氧的绝对洁净堡垒中，猛地炸开了一朵野蛮生长的、污秽的生命之花。
这粘稠、灼热的生命印记，粗暴地侵入了这片不容任何“污染”的、完美无菌的领地。它灼穿了冰冷的地板，灼穿了精密的仪器外壳，也似乎狠狠灼穿了一首死死包裹着林晚的、那层由寒冰和警戒构筑的坚硬外壳。
她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撑住了膝盖！大口大口的、带着灼痛感的喘息撕裂了她维持的冰冷假面。额头因剧痛和呕吐反应而冷汗狂流，细密的汗珠汇聚成大颗，滚落在地面那滩迅速扩散的鲜红之上，滴答作响。
意识像被重锤砸碎的玻璃，眩目的白光和尖锐的刺痛从颅脑深处爆发！眼前的世界剧烈地摇晃、旋转，耳膜里充斥着巨大的嗡鸣，混合着刚才钥匙撞击钢铁外壳那一声短促尖锐的残留回响。
是崩溃？还是某种强行挣脱束缚后的释放？那口血是毒，还是解药？
她不知道。只知道肺部像是被滚油浇筑，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烧般的痛楚。
就在这剧烈的咳喘和眼前阵阵发黑的眩晕中，她死死撑住膝盖的手指无意识收紧，掐入了大腿的皮肉。隔着薄薄的工作服传来的痛感，反而成了此刻锚定她意识的唯一浮木。
一丝冰凉滑过她滚烫的脸颊。是一滴汗水？还是压不住的泪？
实验室里所有的声音被隔绝在外，只有她压抑、粗重、带着血腥气息的喘息声，在这冰冷的堡垒里空洞地回响。
嘀嗒……嘀嗒……
鲜血沿着她下颌的曲线，滴落在己经凝结的血泊边缘，发出轻响。
汗珠砸落。
几缕濡湿的黑发黏在苍白汗湿的颈侧，随着她每一次痛苦而沉重的喘息轻微地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