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要入院去生孩子的头天晚上,她像个没事人一样,陈池督促她早早上了床。搜索: 玩家书域 cqwanjia.com 本文免费阅读
快要临产了她的肚子并不算大,她个子又高,看上去不像是足月的肚子,甚至有次单位里有个新来实习的老师,她师傅让她来找苏绾,跟她说:“去高一办公室找那个怀孕的老师。”
这个小姑娘找了一圈回去说,“没看见有怀孕的老师啊。”
这事后来变成了一个笑资。
整个孕期除了最开始的孕吐让她受了点罪,后面几乎样样都很顺利,她没遭什么罪。
陈池督促着她早早上了床,她睡不着瞪着大眼睛听见他在里里外外地忙活,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她经常觉得要生孩子的人好像是他,只是肚子长在了自己身上。
陈池上了床,先是拿手在她的肚子上放了一会,因为之前他不知道在哪看的,说不能抚摸肚子容易脐带绕颈,他手放上面就不敢动,然后又把耳朵贴上面贴了一会,小声对着肚子说了一句:“你要乖一点。”
苏绾说:“我要侧躺着,平躺着喘不过来气。”
她像企鹅一样翻身,陈池在后面托着她帮了她一把,然后贴着她躺下,把她连同她的肚子抱在怀里。
那时候是八月底,夏天的暑气还在,外头热闹得很,青蛙和蟋蟀叫得此起彼伏,间或也会有几声鸟鸣声。
他们躺着听了一会虫鸣,像过去的每天晚上一样,只是这天陈池搂着她不说话,异常沉默,她小声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他说,侧脸亲了亲苏绾的脸,他的呼吸比平时沉重一些,“冷不冷?空调要不要调高一些?”
苏绾摇头,自她怀孕以后,火气就足得很,总是觉得热,空调低到让陈池觉得担心的地步,没怀孕的时候她一向怕冷得很,这突然之间的转变让他很不习惯,总是担心冻着她。
“绾绾,如果要选择,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交换你。”
过了一会,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苏绾握住他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说:“我知道,阿池,你不说我都知道。你是最好的爱人,我知道你能为了我做任何事。你别害怕也别担心,我身体健康,生孩子不是什么大事,每天都有很多人在生孩子,什么事也没有,放心吧。”
“我不会让你生第二个的。”他幽幽地说。
“好,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
“没有走一步看一步的事情,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
第二天天气不错,骄阳似火,树上的知了拼了命地叫。
陈池看见皮皮的第一眼,她在护士手里抱着,他心里没什么波澜,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却湿了。
护士要把孩子递给他,让他抱着,他颤巍巍地接过来,满是肌肉的手臂抱着这个才六斤多的肉球,却觉得快要抱不动了,她软软的身子贴着他的胸口,他一下就被一种强烈的感情冲垮了,这种感情在没有发生的前一秒他都想象不出来,这大概就是天然的血缘吸引。
他以为苏绾对他来说是这个世界上的例外,原来不止她一个,他在那一秒就知道,还有一个。
硬汉陈池忍了很久才没有在一堆人面前掉眼泪,他低头看见自己女儿红红的脸蛋,潮湿的头发,说不出话来,移不开目光。
以后很多年,当皮皮上房揭瓦的时候,他会无数次想起八月末的这天和他此时的心情。
苏绾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人是清醒的,他迎了上去,把脸贴她脸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才一首憋着的眼泪终于还是渗出了眼角。
苏绾问的第一句话是:“她是健全的吗?”
后来,苏秀月一首说她,嫌弃她居然问出这样的话。
陈池却好像懂她,马上回答她:“没什么缺的,她很好,”但是“她很漂亮”这句话也是说不出口的,她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好看。
“疼不疼?”他摸着苏绾的脸问。
苏绾摇头,这会儿麻药还没过劲呢,她的脸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两样。
陈池的脸看起来比她还要苍白,他跟着推车回病房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双腿像两根面条一样,想跑快点却提不上劲来,一个戴眼镜的护士嫌弃地说他:“你这家属倒是快点啊,帮着点啊。”
陈池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他这天的心情,他在年轻的时候被人拿着砍刀追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么腿软过,他把这个秘密放在心里,将来带进坟墓里。
皮皮是个还算好带的婴儿,哭闹都维持在正常的水平,虽然有阿姨,一周总有那么几天,是陈池自己带着她睡觉。
很多个深夜他睡眼惺忪把她放在自己的胸口,拍着她的背,她慢慢停止哭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很多次他一边拿着奶瓶喂她,一边看见红日从东边破空而出,听见清晨的鸟在叫。
他怀疑就是这样的日复一日,两个人一同经历午夜和凌晨,形成了一种和别人都不一样的感情,他看这个婴儿的目光就逐渐带上了滤镜。
他看着皮皮一点点褪去脸上的红色,脸皮子一点点舒展开,眉毛和睫毛逐渐长了出来,然后会冲他“咯咯”笑了,他的理智就完全飞走了。
这是他的孩子,和他流着相同的血,是他和最爱的人的孩子,这个认知让常常觉得神奇,赞叹生命的神奇。
多年前,他第一次在苏绾家的客厅里见到她的时候,谁会想到有一天他们的血会混在一起,产生一个新的生命?
陈河和周逸群对他的身份转变感到不适。
他们眼中的陈池是森林里的雄狮带着他们征战,如今突然变成了家猫,每天要照顾一只小猫,这让他们无所适从。
周逸群本身没有孩子理解不了这种感情,陈河虽然有,但他是比较传统的男人,家里的事没有参与得这么深入,只是偶尔会带带孩子,他也理解不了。
有一天他打电话给陈池,火急火燎的,电话打了好几遍,对方才接,他急得爆粗口,“你妈的,你干嘛呢电话不接?有人告诉我达利的罗峰下午会出席美居的行业会,咱们不是找不到机会见他,你赶紧过来,晚了我怕一堆人围着他,咱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他听见电话里水流的声音,陈池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在给我女儿洗澡,大概十五分钟以后出门,你先去。”
这时候电话里传来婴儿“噢噢”的说话声,陈河骂了一句:“你他妈的。”
皮皮是在爸爸怀里长大的孩子,后来是跟在爸爸后面的小孩。
要是有人问她,“你妈妈呢?”她一定会说,“我爸爸不舍得让我妈妈干活,我妈妈要是笑着,我爸爸就会笑,她要是生气了,我爸爸就要像小狗一样摇尾巴让她高兴。”
后来她长大了,也许是得了爸爸的遗传,也许是妈妈的,她变成了一个小霸王。
那天她跟住在东头的小布丁打了一架,迈着腿往家里走,早上扎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被拽得歪扭七八,像鸟窝一样支棱着,有一两缕讨厌的头发总是掉下来遮住眼睛,她不停地伸手把它们往后拨。
小布丁比她高很多,别的本事没有只会抓她的头发,一把抓住就不放,痛得她龇牙咧嘴,为了不丢人,她愣是一声都没吭,现在头皮还温温地疼着。
皮皮不喜欢长头发,打架的时候每次都会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那些男生一旦打不过她,总是伸手就去扯她的头发,她就像舅奶奶养的大白鹅被掐住了脖子,只能无用地挣扎。
她请求妈妈把她的头发剪短,妈妈问她:“皮皮想剪成什么样呢?”
这个问题她早就有主意了,迫不及待地说:“剪成像爸爸那样,短短地,用手抓也抓不住。”
妈妈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对皮皮来说,妈妈的笑点让人不能理解,她想妈妈大概不经常打架,不了解她这样的女孩的需要。
妈妈总是留着长长的头发,她的头发总是香香的,皮皮和爸爸一样都很喜欢,她总是看见爸爸亲妈妈的头顶,她想只有有男朋友的女孩才会喜欢长头发吧。
她走过三舅爷爷家的门前,看见长生躺在路边,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她,它看起来很困,像她晚上想睡觉睁不开眼睛的样子,她欢快地叫了一声:“长生!”
长生摇了摇它的黄色尾巴,但还是没睡醒的样子。
她正要迈步上前,听见有人叫她:“皮皮。”
她浑身一紧,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头发贴头皮的男人站在不远的地方,这是她爸爸,穿着一身黑衣服,沉着脸,皮皮惯会看脸色,丝毫不敢怠慢,赶紧迈着短腿走过去。
在皮皮的西岁半的人生里,她总结出的生存哲学是这样的,如果爸爸和妈妈不在跟前,那么外公和外婆是百依百顺的,奶奶也一样。
家里真正需要害怕的是妈妈,家里的规矩是妈妈定的,只要妈妈在跟前,连外公外婆也不会全听她的,她不敢在妈妈面前太放肆。
爸爸呢,爸爸是家里和她关系最好的人,妈妈生气的时候,爸爸就会出来救她,但是她心里有数,有两样不能碰,和妈妈顶嘴和做非常坏的事,这两样做了,爸爸生起气来比妈妈还可怕。
而此时,爸爸板着脸,专门在路边等她,没有一点笑意地盯着她,她心里有面小鼓“咚咚咚”地打起来,脸上是强装出来的不在乎,露出一点点的怯意。
陈池盯着自己的这个闺女,很努力才让自己把脸板起脸不要嬉皮笑脸,苏绾总是骂他溺爱孩子,没有原则,他有次按住她把她亲得上气不接下气,笑骂她:“你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得我好像对你有原则似的,我不溺爱你?怎么不见你跟我抱怨?”
他看着皮皮走过来,她的眼睛像黑葡萄一样,微微上扬,有漂亮的睫毛,像画了眼线一样,这双眼睛和苏绾的一模一样,瞪起人来,活脱脱一个迷你版的苏绾。
她像刚从战场上凯旋的女将军,这样子让陈池的心化成一滩水,他想起多年前苏绾小时候的样子,被几个男孩包围,分明打不过人家,咬着牙一声不吭,胳膊甩得“呼呼”生风,脸上刻意摆出的凶狠模样也掩饰不住心里的恐慌。
那个时候他正好站在陈河家门前抽烟,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姑娘跟人打架,边吐着烟圈边给她鼓掌,估摸她撑不住了,把手里的烟往地下一扔,用脚碾了几下,迈步过去一手一个小崽子拎在手里,把那女英雄挡在身后,把那几个崽子训了一遍,恐吓他们:“别让我再看见你们欺负女的,见一次揍一次。这小姑娘我家的,以后我看谁敢靠近她,你们给我有多远离多远,你们一起玩的都互相转告一声。”
他当时随口一掐,没想到真当了真,老天爷全都安排好的,从那会开始,他这辈子就全为了她擦屁股了。
他当时跟那小姑娘打了个照面,她就跟现在的皮皮一样,头发像鸟窝,眼睛里有故作的桀骜不驯,他当时“噗呲”笑出声,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很多年后,当他和苏绾好了以后,他总是会想起那年的这个场景,莫名就心疼得要命,想走回去,抱抱那个小崽子,告诉她:“别怕。”
他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当着他的面欺负苏绾,还在一旁看好戏,只要一想起这个,他心里就有一口成年老气咽不下,恨不得吐口老血出来。
人一旦有了感情,那就恐怖得很,管你在外面怎么呼风唤雨最后都得变成婆婆妈妈的老妈子。
多年以后,当他看着自己的女儿朝自己走来,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时间倒流回到了过去,他的心融化了,他拽了拽裤腿,蹲下身子,朝皮皮伸出双手。
皮皮见状飞奔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两条胳膊搂着陈池的脖子,冲他亲热地喊:“爸爸”,刚才的怯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小霸王的样子。
陈池把她紧紧搂进怀里,站起身来,感受到她温暖的身体,心像鼓起的风帆,爱意几乎要溢出来,他轻轻对自己的女儿说:“别怕”,也对二十多年前的苏绾说。
“我才不怕,要不是小布丁不讲武德拽我辫子,我要把他打哭。”皮皮得意洋洋,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陈池的嘴角挂起笑容,他的眼角荡起一些波纹,轻声细语询问皮皮怎么和人打架的,用了什么招数,有没有用他之前教过的,两人絮絮叨叨地走回家。
皮皮遗传了苏绾的身高,比同龄的孩子高一些,一头卷发不知道是谁家的基因,眼睛像苏绾,其它的,用陈河的话说:“一看就是你的种。”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陈池把皮皮放到地上,拉她站在苏倩倩家房子后面,把她头上的皮筋褪下来,用手帮她归拢头发,笨拙地试图帮她把头发重新扎好。
皮皮拆穿他:“妈妈一看就知道是你扎的,我们都要挨骂。爸爸,你都扎了这么多次了,技术还是没有进步。”
“不要紧,有爸爸在,爸爸会哄妈妈。”陈池好脾气地安慰皮皮。
扎头发的技术稀烂这件事,他只字不提,这种事情大概需要点天赋,显然他没有。
刚和苏绾在一起的时候,有几次早上起来,看见她在洗漱台前站着,他满腔的爱意无处安放,主动提议要帮她扎头发,试了几次,要不就拽着头发,痛得苏绾“嗷嗷”叫,要么就是头发扎得歪扭七八,总有几缕不听话的,怎么也收拾不利索。
苏绾生气不乐意了,不让他再碰她的头发,他才歇了这个心思,现在这笨拙的技术又用到自己女儿身上了。
一阵拉扯后,皮皮的头发总算扎成个了,他驼着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