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的清水平盟，在次日清晨便化作了冰冷而高效的行动。_零/点,墈·书+ `埂^薪_最\哙^苏婉清没有浪费任何时间沉浸在闺怨或对新环境的抱怨中。天刚蒙蒙亮，她便换下那身刺眼的大红嫁衣，穿上了一身素净利落的靛蓝棉布衣裙，头发用一根简单的银簪绾起，脸上未施粉黛，只余下清冷和专注。
她没有去打扰正在堡墙上监督防御工事的林风，而是径首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小翠，来到了堡内唯一一间充当库房兼账房的土屋。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味和劣质墨汁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几张破旧桌椅胡乱摆放，墙角堆着些看不出用途的杂物，唯一像样的“账本”，是几块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数字的旧木板，以及几卷字迹潦草、墨迹晕染的粗纸。
一个负责看守库房兼记账的老军户，正蜷在角落里打盹，口水流到了胡子上。小翠刚要出声呵斥，被苏婉清抬手止住。她走上前，拿起一块木板，看着上面模糊不清的“盐出三斗”、“粮入五石”之类的记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老丈，”苏婉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冷，瞬间惊醒了打盹的老军户。
“啊？夫…夫人！”老军户慌忙擦掉口水站起来，局促不安地看着这位新来的、气质与黑石堡格格不入的女主人。
“堡内盐务、粮秣、铁料等一应库藏支取、消耗、结余，可有详细账册？”苏婉清问道，目光扫过屋内。
“账…账册？”老军户茫然地指了指木板和粗纸，“就…就这些了。进出东西，俺都记着呢。”
苏婉清沉默了片刻。没有分类，没有日期，没有经手人，没有单价，更没有成本核算。这与其说是账册，不如说是原始的流水备忘。黑石堡之前的管理，粗放得令人发指。
“小翠，去取我的箱笼，里面有一个黄梨木的小匣子。”苏婉清吩咐道。很快，小翠捧来一个精致的木匣。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一叠裁切好的素白宣纸，几支上好的狼毫笔，一块端砚，还有一锭徽墨。~天\禧?暁^税+王^ ?追￠醉¨鑫?彰*劫?
苏婉清亲自磨墨，铺开宣纸，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娟秀而有力的字迹。她迅速设计出新的账册格式：日期、品名、入库数、出库数、结余数、经手人、用途备注……分门别类，条理清晰。盐务、粮秣、铁料、布匹、杂项，各立一册。
“从今日起，所有库藏支取，凭我开具的条子。”苏婉清将第一本崭新的盐务账册推到老军户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入库出库，即时登记，字迹工整，数目清晰。每日日落前，将当日账目誊抄清楚，交我复核。错一处，扣三日口粮。”
老军户看着那雪白纸页上工整的格子，又看看自己那几块黑乎乎的木板，只觉得头皮发麻，但苏婉清那平静眼神下的威压，让他不敢有丝毫异议，连连点头：“是！是！夫人！小的明白了！”
苏婉清雷厉风行。她先是带着小翠，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彻底清点了堡内所有库藏：盐仓里结晶程度不一、杂质不少的粗盐堆；粮仓里新旧掺杂、甚至有些发霉的存粮；铁匠坊角落里堆积的生熟铁料和废弃零件；库房里仅有的几匹粗麻布……每一笔，都清晰记录在新的账册上，条目分明。
清点完毕，看着账册上那触目惊心的结余数字和混乱的消耗记录，苏婉清的眼神更冷了。浪费、管理混乱、毫无成本意识，这就是黑石堡的现状。
接着，她亲自走访了盐田。看着那些简陋的淋卤池、滤坑，看着盐工们粗糙的提纯手法，以及将“雪花盐”与杂质较多的次品盐混装的行为，她眉头紧锁。
“停！”苏婉清叫停了正在装盐的工人，“从今日起，按成色分三等。最上等‘玉晶盐’，色如霜雪，颗粒均匀，专供苏家渠道。次等‘雪花盐’，色泽微黄，颗粒稍粗，销往邻县富户。最次等‘粗盐’，留堡内自用或换取必要物资。!微-趣+晓.税*惘- ,埂-歆\罪?筷_装盐用统一规格的陶罐，玉晶盐罐口封红泥印，雪花盐封黄泥印，粗盐不封印。一等盐，一等价！”
她又叫来负责盐田的小旗：“卤水浓度、熬煮火候、结晶时间，定下标准！每日记录！达不到标准，扣工分！连续三日不达标，换人！”
盐工们面面相觑，但看着这位新夫人冷冽的眼神和条理清晰的命令，无人敢反驳。效率和质量，第一次被摆在了黑石堡盐业生产的最前端。
开源节流，双管齐下。
苏婉清的目光并未局限于盐。黑石堡临海，堡内一些老弱妇孺在退潮时会去赶海，捡些贝类和小鱼小虾，聊作食物补充，但数量有限，且不易保存。
“虾酱？”负责伙房的一个老妇人听到苏婉清的建议，愣住了，“那东西又腥又咸，穷苦人家都没几个爱吃的，费盐又费力，做它干啥？”
“盐，堡里有。力，堡里妇孺有。”苏婉清淡淡道，“小鱼小虾，剁碎，加盐，密封发酵。腥？自有去处。北地边军，缺菜少油，一碗虾酱能下几碗饭。江南海商，吃惯了精细的，偶尔尝尝这咸鲜野趣，也是新鲜。做好了，是条路子。”她让老妇人试着按她说的比例制作了几小坛，并严格记录盐和鱼虾的用量比例。
另一项举措更是让堡内人觉得匪夷所思——做肥皂。
苏婉清召集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让她们收集堡内做饭剩下的草木灰，用清水反复过滤，得到碱水。又让负责屠宰的军户将平日丢弃的动物油脂收集起来熬制。
“夫人，这…这脏兮兮的油和灰水混在一起，能干啥？”一个妇人看着锅里翻滚的浑浊粘稠物，捏着鼻子问。
“去污，除虱。”苏婉清言简意赅。她指导妇人将熬好的油脂与碱水按比例混合搅拌，加入少量盐加速皂化，倒入简陋的木模中冷却。几天后，一块块黄褐色、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土肥皂便成型了。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当第一个抱着试试看心态的士兵，用这“土疙瘩”沾水搓洗自己那件油腻发硬、爬满虱子的号衣时，惊人的泡沫和去污力让他瞪大了眼睛！洗过的衣服虽然还是破旧，却前所未有地清爽干净！更重要的是，困扰士兵们己久的虱子问题，得到了显著的缓解！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那士兵举着半块肥皂，像捧着宝贝一样在营房里大喊。消息迅速传开，这不起眼的土疙瘩瞬间成了堡内的紧俏货。卫生条件的改善，对于提升士气和减少疾病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苏婉清的“理商”手腕，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开始嵌入黑石堡这部粗糙而挣扎的生存机器。她开始严格控制每一项支出。匠户坊领铁料打造农具？先报计划，预估用量，完工后剩余料必须交回！士兵口粮？按训练强度和岗位定标准，杜绝虚报冒领！就连林风亲卫张铁柱想多领半斤肉干给训练辛苦的弟兄打牙祭，也被苏婉清以“定额己足，额外消耗需百户大人特批”为由，毫不留情地挡了回去。
“夫人！你也太…太抠了吧！”张铁柱气得脸红脖子粗，在库房门口嚷嚷，“兄弟们流血流汗，多吃口肉怎么了？”
苏婉清正在核对一叠新誊抄的账目，头也没抬，声音清冷：“张队正，流血流汗，是为了活命。多吃一口肉，堡内储粮就少一分。建奴若围堡三月，你是想兄弟们有肉吃三天然后饿死，还是勒紧裤腰带撑到解围？林百户掌兵御敌，我的职责，就是确保他掌的兵，有粮吃，有衣穿，有兵器用！这抠出来的每一粒粮，每一寸布，每一块铁，将来都可能换回一条命！你要闹，去找百户大人。”
张铁柱被噎得说不出话，看着苏婉清那专注而冰冷的侧脸，一股寒意莫名地从脚底板升起。这个女人…比刀还利！
销路拓展，换回急需物资。
苏婉清的手腕，很快在贸易上显现出威力。当苏家的商队再次来到黑石堡时，带来的不再是单纯的银钱，而是林风急需的战略物资：上好的闽铁（打造兵器枪管更耐用）、硝石（燧发枪和火药的核心原料）、厚实的棉布（制作士兵冬衣和火药袋）、甚至还有几匹健壮的骡马！
“苏管事，这是此次交易的清单。”苏婉清将一份誊写工整、条目清晰的清单递给苏福，上面清楚列明了提供的“玉晶盐”数量、等级，以及要求换取的物资种类、数量和品质标准。“按之前议定的折算价，这些铁料和硝石，应足额支付。棉布和骡马，算是苏家提前预支，从下月盐款中扣除。烦请苏管事验货。”
苏福接过清单，看着上面娟秀却透着锋利的字迹，再看着库房里分等装罐、封泥印记清晰的盐罐，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这位大小姐，不，这位林夫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短短时间，竟能将这破堡的产出管理得如此井井有条，谈判起来更是寸步不让，首指要害。他带来的那些物资，可都是军需管制品，寻常商人根本弄不到，但苏婉清显然知道黑石堡最缺什么。
“夫人…好手段。”苏福收起清单，由衷地赞了一句，态度比之前恭敬了许多，“货物无误，交割清楚。我家老爷说了，非常满意黑石盐的品质。望夫人再接再厉，苏家渠道，必全力支持。”
送走苏家商队，看着库房里新添的铁料、硝石、棉布和骡马，堡内军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由衷的喜色。这些东西，是实实在在的力量！张铁柱摸着那冷硬的上好闽铁，咧着嘴傻笑，早忘了之前被“克扣”肉干的不快。王木生捧着珍贵的硝石，眼睛放光，立刻跑回作坊和周大锤研究火药配比去了。
林风站在堡墙上，看着满载而归的商队远去，又看看堡内因为新物资注入而明显提振的士气，目光落在库房门口那道清冷忙碌的身影上。苏婉清正指挥着人手将棉布入库，一丝不苟地记录着。
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放松。这个盟友，他选对了。她或许没有温情，但她带来的秩序和效率，正是此刻黑石堡最需要的强心剂。商业的力量，正在这冰冷的乱世中，为这座挣扎求存的堡垒，开辟出一条隐秘而坚实的生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