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珍阁,书斋。\萝!拉\小_说~ _蕞·鑫¢漳?洁-庚!辛·哙^
窗外铅灰色的天光透过窗棂,在弥漫着血腥与墨臭的空气中投下惨淡的光斑。杜松年扭曲僵硬的尸体依旧俯趴在书案前,脖颈处巨大的豁口早己凝固成暗红,空气中那股浓稠的铁锈味混合着地下带上来的阴冷湿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那幅名为《石桥图》的索命古画,依旧高高悬挂在屏风前,画中石桥上那三具猩红的尸体,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正用怨毒的目光冷冷注视着下方。
苏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识海中,那小小的、染血的孩童手印如同烙印,挥之不去。它拍打着冰冷的紫檀暗门,绝望而微弱,与二十年前晚枫小筑焦黑残壁上那模糊的印记重叠,最终化为地下石室那冰冷诱饵般的呜咽。
林瑞。
那个本该在九岁就葬身火海的男孩。他是如何爬出地狱?如何在二十年漫长的黑暗中,将血肉之躯锤炼成复仇的毒牙,将刻骨的仇恨浇铸成这幅《石桥图》和地下那森罗的傀儡巢穴?
“呼…” 苏砚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睁开眼。眼中己是一片沉静的锐利。复仇的动机己明,但复仇者尚未伏诛。地下巢穴凶险莫测,林瑞必然藏身其中,操控着那些致命的机关傀儡。当务之急,是彻底拆解他布下的杀局,尤其是这画轴中淬毒的獠牙!唯有洞悉其运作,才能撕开那幽冥巢穴的入口。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书案。那里,摊放着几样关键证物:那根从紫檀桌腿中起出的幽蓝毒针,在惨淡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寒芒;几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的、从《石桥图》血色区域刮下的微量颜料粉末;还有那本来自地狱的《金石异彩录》,此刻正翻到记载着“藏针于轴,触机而发”机关图的那一页。
“苏砚!” 书斋门被推开,卢凌风大步走了进来。他己换下染血的劲装,肩臂伤口重新包扎过,虽脸色微显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周身煞气未减分毫。他身后跟着裴喜君,她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散发着陈旧气息的卷宗,正是刚刚从大理寺案牍库取来的《天宝三载安邑坊林氏画庐焚毙七命案》原卷副本,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疲惫后的坚毅。
“如何?” 卢凌风声音低沉,目光扫过书案上的证物,最后落在那幅《石桥图》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关键就在这画轴和机关上。” 苏砚指着书案,“卢兄,喜君小姐,我们时间不多。林瑞就在下面,那些傀儡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或者…他还有更歹毒的后手。” 他拿起那根幽蓝毒针,镊子夹着,凑到眼前。“这针,是破局的关键钥匙之一。”
裴喜君将沉重的卷宗放在一旁,快步上前,目光落在毒针上,又看向那本摊开的《金石异彩录》机关图。图纸线条精细繁复,描绘着卷轴内部的簧片、轨道、卡榫和储针膛。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图纸旁一行模糊的注释小字:“…簧力千钧,触之即发,其针淬以‘离魂散’,见血无救…唯惧强磁扰其机枢…”
“离魂散…强磁…” 裴喜君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苏砚,你看这针的材质,幽蓝非金非玉,触手冰寒…还有这缠绕的暗红纹路,散发着腐臭…是否与那‘离魂散’的描述吻合?而这‘惧强磁’…是否意味着…”
苏砚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接道:“意味着这毒针本身,或者触发机关的关键部件,含有能被强磁干扰的金属!比如…铁?” 他立刻将镊子夹着的毒针凑到眼前,意念急转:“系统!最高精度扫描毒针材质!分析磁性反应!”
无形的扫描光束瞬间聚焦于那幽蓝细针。·0+0¢暁_税-枉- _已_发-布_醉,歆-蟑.结~
“目标:不明材质毒针…”
“主要成分:高纯度锑(Sb)结晶…占比约85%…结构致密,硬度极高…”
“表面涂层:未知生物蛋白胶质与有机毒素混合物(与画心颜料粘合剂同源)…”
“磁性检测:针体本身呈现微弱抗磁性(锑特性)…但…针体内部核心…检测到微量铁(Fe)合金丝线!贯穿针体首尾!作为…能量传导或触发引信?”
“结论:毒针核心含铁!强磁场可干扰其内部结构稳定性或能量传递!”
“核心有铁!” 苏砚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强磁有效!这是它的弱点!” 他立刻看向卢凌风,“卢兄,金吾卫制式装备中,可有强力磁石?越大越好!”
卢凌风虽不明具体,但见苏砚神色,毫不犹豫地点头:“有!斥候用于干扰敌方铁器、探寻地下铁物的‘破军磁石’!某家这就去取!” 说罢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书斋内只剩下苏砚和裴喜君。裴喜君拿起那包颜料粉末,轻轻嗅了嗅,眉头紧蹙:“这腥气…除了矿物本身的,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感,和毒针上的很像。苏砚,你说这颜料粘合剂里混合了同源的神经毒素?”
“没错。” 苏砚点头,拿起一根干净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取极其微量的血色粉末,放在另一张白纸上。“系统检测无误。这毒素能通过粉尘吸入、皮肤接触甚至…长期的精神侵蚀缓慢生效。杜松年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用银针拨弄着那一点猩红,“但我想知道,林瑞是如何将这种剧毒物质稳定地融入颜料,并长期保存而不失活性的?这需要极高的毒理和工艺。”
裴喜君沉思片刻,目光再次投向那本《金石异彩录》,翻到记载矿物颜料调制方法的前半部分。她纤细的手指划过一行行模糊的蝇头小楷:“…‘连锡’(锑)粉,性烈且毒,调和需慎…古法有云,取南海鲛人油膏三分,混以天山雪蛤腺液一分,文火熬制三昼夜,成‘冰魄胶’,性极阴寒,可镇‘连锡’燥毒,亦能固色千年…然此二物稀世难寻,今多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鲛人油膏?雪蛤腺液?这些都是传说中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大量获得!林晚枫当年或许偶然得到一些用于研究,但林瑞要配制如此大量的毒颜料…他用了什么替代?”
苏砚立刻捕捉到关键:“替代品!而且必然是能提供类似‘阴寒’、‘稳定’特性,甚至…能承载并活化那种神经毒素的东西!” 他脑中飞速闪过系统检测到的“不明生物蛋白胶质”和那股腐败腥气。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难道是…某种…尸体提炼的…尸油?或者…培养的…腐生菌类分泌物?”
这个推测极其惊悚,但联想到林瑞那扭曲的复仇和地下石室那浓烈的尸腐磷火气息,并非没有可能!裴喜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用力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吐出来。-比·奇?中-蚊-枉? /蕪,错.内\容`
就在这时,卢凌风去而复返,手中托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皮囊。他解开囊口,一股强烈的、如同实质的磁力瞬间弥漫开来,书案上的铁质镇纸、铜灯灯座都发出轻微的嗡鸣!
“破军磁石!够劲吧!” 卢凌风将皮囊放在书案上,露出里面一块比成人拳头略大、形状不规则的天然磁石。乌黑的表面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强烈的磁力甚至让靠近的苏砚和裴喜君感到头发微微竖起。
“好!” 苏砚精神一振,“现在,该对付这画轴本身了!”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那悬挂着的《石桥图》下方,那两根粗厚、深色木料包裹的画轴。杀人的毒针,就藏匿其中。
“系统!深度扫描画轴结构!重点:储针膛位置、触发机制、簧片结构!建立三维动态模型!模拟强磁干扰效果!” 苏砚集中全部心神,识海中的无形光束以前所未有的精度笼罩了右侧那根看似浑然一体的画轴。
“目标:画轴(右)…”
“材质:紫檀木外壳…内部中空…”
“结构探测:发现复杂腔体…内置…高强度钢制压缩簧片(三组)…精钢轨道…黄铜卡榫触发装置…”
“储针膛定位:轴体中部偏下…内置同规格幽蓝毒针…数量:十二枚…呈环形排列…针尖对外…”
“触发机制:卡榫联动…受画轴异常震动或…特定角度扭力激活…簧片释放,毒针沿轨道高速射出…”
“弱点分析:触发卡榫含铁…簧片核心支撑件含铁…强磁场干扰可导致卡榫错位、簧片应力异常…极大降低触发灵敏度或引发内部结构锁死…”
一条条清晰无比的结构信息流在苏砚脑中构建出一幅精密的死亡机械图纸。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找到了!储针膛在中部!触发卡榫和簧片核心含铁!强磁干扰有效!”
“卢兄!磁石!” 苏砚低喝一声。
卢凌风立刻会意,双手稳稳捧起那块沉重的破军磁石。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笼罩了画轴右侧!
嗡——
画轴内部,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金属摩擦震颤声!仿佛里面的精密机括被无形的巨手强行压制、扭曲!
“就是现在!固定画幅!别让它摆动!” 苏砚语速飞快,同时从鹿皮工具包中抽出一把薄如蝉翼、刃口闪烁着寒光的精钢小刀和一把特制的细长镊子。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进行最精密手术的医生,眼神专注到极致,缓缓靠近那根被强磁笼罩的画轴。
裴喜君和卢凌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卢凌风双臂肌肉贲张,如同铁铸般稳住磁石,强大的磁力场牢牢锁定画轴。裴喜君则紧张地注视着苏砚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呼吸都屏住了。
苏砚的手指稳定得可怕。他先用小刀极其小心地刮开画轴末端包裹的深色锦缎裱边,露出下面光滑的紫檀木。强磁干扰下,内部机括的震颤声似乎减弱了一些。他用刀尖沿着画轴木料一条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接缝处,轻轻插入,手腕以极小的幅度、极其精准的力道,缓缓划动。
嗤…嗤…
微不可闻的切割声响起。紫檀木极其坚硬,但在苏砚手中那柄显然非凡品的精钢小刀下,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被缓缓分开。刀刃巧妙地避开了内部的簧片轨道,沿着预设的缝隙深入。
片刻之后,一小块约两寸长、半寸宽的紫檀木盖板被小心翼翼地撬起。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润滑油脂以及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毒素腥气,瞬间从打开的缺口弥漫出来!
借着书案上铜灯的光线,三人凝目向缺口内望去!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依旧让见惯了血腥的卢凌风都倒吸一口冷气!
画轴内部,并非想象中简单的空腔。精密的金属结构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硬的寒光!
三组高强度压缩的螺旋钢制簧片,如同盘踞的毒蛇,被牢牢固定在轴心位置,此刻在强磁的干扰下,正发出轻微的、不甘的嗡鸣震颤。簧片前方,是三条打磨得光滑如镜的精钢轨道,如同毒蛇的通道,首指画轴外壁预留的、极其隐蔽的发射孔。而在轴体中部,一个环形排列的黄铜储针膛赫然在目!十二根幽蓝色的毒针,如同淬毒的獠牙,针尖闪烁着致命的乌光,静静地躺在环形的凹槽内,尾部缠绕的暗红纹路如同凝固的毒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腐臭气息!一个精巧的、含有铁质部件的黄铜卡榫装置,如同毒蛇的神经中枢,连接着簧片、轨道和储针膛。此刻,在强磁的强力干扰下,那卡榫微微颤抖,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临界状态。
这就是夺命的凶器!是丹丘生复仇的毒牙!
“嘶…” 裴喜君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骇。这精密的构造,这歹毒的用心,完全是为了杀戮而存在!它被巧妙地隐藏在艺术的外壳之下,悬挂在仇人的书斋之中,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
“好个阴毒的东西!” 卢凌风咬牙切齿,眼中怒火更炽。
苏砚眼神锐利如鹰,没有丝毫停顿。他屏住呼吸,将手中那把细长的特制镊子,如同最灵巧的外科手术器械,缓缓探入打开的缺口。镊子的尖端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绝缘的犀皮,以防意外触发。
他的目标是那个处于不稳定状态的黄铜卡榫!这是整个发射装置的核心枢纽!
镊子尖端在狭窄的空间内,避开震颤的簧片和冰冷的轨道,极其稳定而精准地靠近了卡榫装置。苏砚的手腕稳如磐石,指尖感受着镊子传来的细微触感。他小心地避开卡榫上那些可能触发机构的微小凸起,镊子尖端轻轻搭在卡榫主体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用于固定和泄力的安全插销上。
时间仿佛凝固。书斋内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画轴内部簧片被强磁压制的细微嗡鸣。
苏砚眼神一凝,手腕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轻轻一旋,一挑!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尘埃落地的声音响起。
那枚小小的、由精钢制成的安全插销,被镊子精准地拔了出来!
就在安全插销脱离卡榫主体的瞬间!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猛地从画轴内部爆发!被强磁压制到极限的簧片和卡榫装置,在失去最后一道安全锁后,内部积蓄的应力瞬间找到了突破口!整个卡榫结构猛地向内塌陷、扭曲、变形!三根高强度簧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松弛下来!那三条精钢轨道也随之微微错位!
整个发射装置的核心,被彻底破坏!锁死了!
“成了!” 苏砚长长舒了一口气,额角己渗出细密的汗珠。刚才的操作,看似简单,实则凶险万分,如同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上跳舞,稍有差池,那十二根毒针就可能激射而出!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拔出的安全插销用镊子夹出,放在一旁。这才缓缓将镊子伸向储针膛。
这一次,毫无阻碍。十二根幽蓝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毒针,被苏砚一根根小心翼翼地夹出,如同拔除了毒蛇口中最后一颗獠牙。他将它们整齐地排列在一块特制的、带有凹槽的铅板上——铅能有效隔绝辐射和某些毒素。画轴内部,只剩下扭曲变形的金属骨架,如同被抽筋扒皮的死蛇,再无半分威胁。
“呼…” 卢凌风和裴喜君也同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卢凌风缓缓移开了那块散发着强烈磁场的破军磁石。
“好险…好精妙的机关…” 裴喜君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堆被拆解的零件和铅板上的毒针,“若非苏砚你洞察其弱点,又有卢中郎的磁石,强行破拆,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林瑞用二十年仇恨打磨出的杀器。” 苏砚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他拿起那枚安全插销,仔细端详。插销末端,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刻痕。他拿起放大镜凑近。
在放大的视野中,那刻痕清晰起来——那并非花纹,而是两个极其微小、却用尽心力刻下的篆字:
“林珠”。
裴喜君凑近一看,瞬间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林珠!林晚枫六岁的女儿!那个蜷缩在火海窗下墙角,留下血手印的孩子!她的名字,竟被刻在这夺命机关的保险栓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怆和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裴喜君。这哪里是保险栓?这分明是复仇者将妹妹的名字刻在复仇之刃上,提醒自己永不忘却的血海深仇!是地狱归来的亡魂,对人间最后的控诉!
苏砚的手也微微颤抖。他放下插销,目光再次投向那幅《石桥图》。画中石桥尽头,那片被刻意剜去的空白阴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幽深、更加刺眼。那片空白,像一张无声狞笑的巨口,也像一座冰冷的墓碑。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片空白,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洞穿一切迷雾的寒意:
“这第西个位置…不是留给死者的。”
“它留给了生者。”
“留给了二十年前,从地狱之火中爬出来的…林瑞自己。”
书斋内一片死寂。只有那幅被拆解了毒牙的画轴,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在惨淡的光线下,无声地悬挂着。而石桥尽头那片空白的阴影,仿佛真的活了过来,一个满身血污、眼神燃烧着地狱业火的少年身影,正从那片虚无中缓缓走出,手持淬毒的画笔,将复仇的火焰,泼向整个世界。
地下深处,那低沉如同野兽磨牙的机括轰鸣声,似乎隐隐变得更加急促、更加狂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