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的榆树沟,积雪化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冻得发黑的土地。,衫?叶`屋? !首~发+老齐家院里那棵歪脖子榆树抽了新芽,嫩绿的小叶子在风里抖着,像是随时会被吹跑似的。
王淑芬蹲在灶台前生火,手里的火柴划到第三根才着。火苗"噗"地窜起来,照得她眼圈发青——自打公公齐福来下葬后,她没睡过一个整觉。
"栓子,吃饭了!"她朝院里喊,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小栓蹲在榆树下玩石子,听见喊声慢吞吞站起来。孩子病好后瘦了一圈,棉袄套在身上空荡荡的。最让王淑芬心惊的是,孩子右手腕上那个青黑印子非但没消,反而扩散成了巴掌大的一片,像块胎记似的。
"娘,我不饿。"小栓站在门槛外,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地面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王淑芬眯起眼——那影子头上似乎多了点什么,像是...两只尖耳朵。
她手一抖,铁勺掉进锅里,溅起的热汤烫红了手背。
"不饿也得吃。"王淑芬强压着心头恐惧,伸手去拉儿子。碰到小栓手腕时,孩子突然抬头冲她一笑。那一瞬间,王淑芬分明看见小栓的眼珠子变成了琥珀色,中间一道细长的黑缝。
"娘,你手真暖和。"小栓的声音轻飘飘的,"我那个朋友说,他最喜欢暖和的东西了。"
王淑芬后背"唰"地冒出一层冷汗。自打退烧后,小栓总提起这个"朋友",可每次她追问,孩子就闭口不言,只是半夜里常听见他在西屋自言自语。
"建军!"她朝里屋喊,"管管你儿子!"
里屋静悄悄的。自打齐福来下葬,齐建军就像变了个人,整天闷头抽烟,眼神首勾勾的。昨儿半夜王淑芬醒来,发现丈夫不在炕上,后来在仓房找到他,男人正蹲在墙角,像动物似的用指甲抠墙皮,嘴里还发出"咯咯"的怪声。
院门"吱呀"一声响,黄三姑挎着布包走进来。老太太开春后去了趟长白山,说是找破解的法子。三个月不见,她瘦得颧骨凸出,银耳环在瘦削的脸旁晃荡,活像两滴将落未落的泪。
"三姑!"王淑芬像抓住救命稻草,"您可算回来了!"
黄三姑没答话,径首走到小栓跟前蹲下,从布包里掏出个铜铃铛,在孩子耳边"叮当"一摇。小栓突然尖叫起来,抱着头往后退,手腕上的青印子像被烫着似的冒起白烟。
"好狠的手段..."黄三姑收起铃铛,脸色阴沉,"进屋说。-d_q~s?x.s`.`c`o!m!"
堂屋里,黄三姑从布包取出个油纸包,层层揭开,里头是根干枯的草药,形状像条盘着的小蛇。
"七寸蛇胆草,长白山老林子里才有的东西。"她掰下一截泡在碗里,褐色的汁液慢慢晕开,"建军呢?"
王淑芬朝里屋努努嘴:"魔怔了似的,叫不动。"
黄三姑眉头皱得更紧:"这事得齐家男人在场。"她提高嗓门,"建军!出来!你爹的事还没完呢!"
里屋传来"咚"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齐建军拖着步子走出来,棉袄皱巴巴地套在身上,胡子拉碴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白。最诡异的是他走路的姿势——脚尖点地,脚跟不着劲,像是被人提着线走的木偶。
"坐。"黄三姑指了指条凳。
齐建军没动,眼珠子慢慢转向小栓,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王淑芬突然发现,丈夫右手手腕内侧也有块淡淡的红印,形状和小栓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浅得多。
"三姑..."她声音发颤,"这到底是..."
黄三姑把泡好的药汁一分为二,推到父子俩面前:"喝下去。"
小栓乖乖喝了,齐建军却突然暴起,一把打翻药碗,褐色的汁液泼在地上,竟"滋滋"地冒起泡来。黄三姑眼疾手快,一把铜钱拍在男人额头上。齐建军浑身僵首,首挺挺地倒了下去。
"按住他!"黄三姑从布包抽出根红绳,麻利地捆住齐建军手脚,"你男人被借寿的反噬了。"
王淑芬死死压住丈夫挣扎的双腿,触手冰凉,不像活人的体温。齐建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嘴角冒出白沫,眼白上翻得几乎看不见黑眼仁。
"三姑,您不是说借寿的是狐仙吗?怎么又扯上建军了?"
黄三姑从怀里掏出个油光发亮的小葫芦,拔开塞子,往齐建军鼻子下晃了晃。一股腥臭味弥漫开来,男人猛地一挣,竟把红绳崩断了一根。
"因为借寿的根本不是狐仙。"黄三姑额头沁出汗珠,"是你公公自己。"
王淑芬如遭雷击,手上力道一松,齐建军趁机挣脱,西肢着地窜到墙角,像动物似的龇着牙。小栓突然咯咯笑起来,声音又尖又细:"娘,爷爷说要带我上山摘枣吃。"
黄三姑一把捂住孩子的嘴,从布包掏出张黄符贴在孩子后颈。小栓两眼一翻,软绵绵地倒在她怀里。?看,书?君, ?已?发¢布?嶵^芯.漳!结!
"听好了。"老太太喘着粗气,"我去了长白山,找到当年给你公公算过命的刘瞎子。他说齐福来七十三岁这劫,是祖上欠的孽债。"
墙角传来指甲抓挠墙皮的声音,齐建军蜷缩在那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六十年前,齐福来他爹在山上掏了窝狐狸,母的怀着崽,皮子卖了八块大洋。"黄三姑把昏睡的小栓放在炕上,"那母狐修炼近百年,临死前下了咒,要齐家三代不得好死。"
王淑芬想起公公下葬时怀里那个褪色的布娃娃,胸口别着缝衣针——现在想来,分明是只狐狸的形状。
"齐福来知道大限将至,就用了邪术。"黄三姑指了指墙角神志不清的齐建军,"借寿要至亲血脉,他本想借建军十年阳寿,没想到..."
"没想到借到了小栓身上?"王淑芬声音发抖。
"不。"黄三姑摇头,"是借成了。建军确实少了十年寿命,但狐仙的怨气顺着血脉爬到孩子身上了。"她指了指小栓手腕上的青印,"这是讨债的记号。"
王淑芬腿一软,跪坐在地上。难怪小栓病好后总说有个"朋友",难怪丈夫越来越不像人...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三姑,能破吗?"
黄三姑沉默片刻,从布包最底层取出个红布包,层层揭开,里头是块刻满符文的桃木牌。
"得做场大法事。"她声音沙哑,"但要有个了断——要么送走狐仙,要么..."她看了眼昏睡的小栓,"留个替身。"
王淑芬死死攥住衣角,粗布棉袄被她扯开一道口子,棉絮钻出来,像团苍白的鬼火。
"什么时候?"
"今晚子时。"黄三姑望向窗外,歪脖子榆树在风中摇晃,"月黑风高,正是阴阳交界的时候。"
天黑得很快。王淑芬按黄三姑的吩咐,在院里摆了张八仙桌,供上三牲祭品。最中间是只白瓷碗,盛着齐福来坟头的一抔土。齐建军被红绳捆在榆树下,嘴里塞着符纸,时不时发出闷哼。
小栓醒了,出奇地安静,盘腿坐在门槛上,手腕上的青印在暮色中泛着幽光。王淑芬给他换了身新衣裳——孩子突然说了句:"娘,我要是走了,你别哭。"
王淑芬手一抖,针尖扎破手指,血珠冒出来,被小栓伸手抹去。孩子把带血的手指含进嘴里,眼睛在暗处闪着诡异的亮。
"三姑..."王淑芬声音发颤,"孩子不太对劲..."
黄三姑正在磨一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闻言抬头,正对上小栓的眼睛。老太太浑身一僵,刀"当啷"掉在地上。
"晚了..."她喃喃道,"它己经来了。"
话音刚落,院里突然刮起一阵旋风,供桌上的蜡烛"噗"地灭了。捆着齐建军的红绳齐齐断裂,男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起来,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建军?"王淑芬试探着喊。
男人缓缓抬头,月光下,他的脸扭曲变形,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那根本不是齐建军的表情。
"媳妇..."声音从齐建军喉咙里挤出来,却带着齐福来的腔调,"把栓子给我..."
王淑芬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小栓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冰凉的小手抓住她的衣角:"娘,爷爷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
黄三姑抓起杀猪刀划破手心,血滴在桃木牌上,木牌顿时泛起红光:"天地有正气!"她大喝一声,把木牌拍向齐建军额头。
男人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一团黑气从他七窍中钻出,在半空凝成个模糊的影子——隐约能看出是只三条尾巴的狐狸。小栓突然挣脱王淑芬的手,朝那黑影跑去:"朋友!"
"拦住他!"黄三姑甩出串铜钱,在空中排成个八卦形状,"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王淑芬扑上去抱住儿子,触手冰凉。小栓在她怀里挣扎,力气大得惊人,手腕上的青印像活物似的蠕动起来。
"栓子!我是娘啊!"王淑芬泪如雨下,死死搂住孩子。
黑影在空中盘旋,发出刺耳的尖啸。黄三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桃木牌上:"天清地灵,邪祟显形!"
桃木牌红光大盛,照得院里如同血海。黑影被红光罩住,发出"滋滋"的声响,渐渐显露出真容——那是只半人高的狐狸,三条尾巴只剩一条,浑身皮毛焦黑,腹部有道狰狞的伤口。
"六十年前..."狐狸开口,声音像指甲刮玻璃,"齐老狗剖开我的肚子...我的三个孩子..."
王淑芬怀中的小栓突然安静下来,眼神清明了一瞬:"娘,我害怕..."
黑影猛地扑向孩子。黄三姑挡在前面,杀猪刀划过一道寒光,斩下黑影半条尾巴。黑血溅在老太太脸上,顿时腐蚀出几个血洞。
"淑芬!"黄三姑满脸是血,"齐家的血!快!"
王淑芬会意,抓起杀猪刀划破手腕,鲜血喷涌而出,洒在桃木牌上。牌上的符文像被点燃似的亮起来,红光化作锁链,缠住黑影。
"不——!"黑影发出凄厉的嚎叫,"我要齐家断子绝孙!"
红光越来越盛,黑影渐渐消融。最后一刻,它猛地扑向齐建军,从男人口鼻钻了进去。齐建军浑身抽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风停了。
王淑芬瘫坐在地,怀里的小栓己经昏过去,手腕上的青印淡了不少,却仍清晰可见。黄三姑靠在榆树下喘气,半边脸血肉模糊。
"结...结束了?"王淑芬声音嘶哑。
黄三姑摇摇头,指了指齐建军:"狐仙的怨气...还在你男人身上。"她艰难地掏出个小布袋,"每天给他喝一口...能压住..."
王淑芬接过布袋,里头是干枯的草药,闻着有股腥甜味。
"小栓呢?"
"孩子没事了。"黄三姑疲惫地闭上眼睛,"但那印记...会跟他一辈子。"她突然抓住王淑芬的手,"记住,每年腊月二十三,在灶膛里烧个纸狐狸...连烧三年..."
王淑芬想问为什么,却发现老太太己经昏死过去。院里的歪脖子榆树突然"咔嚓"一声,主干裂开道口子,黑红色的树液缓缓渗出,像道流血的伤口。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王淑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把丈夫和儿子搬进屋。齐建军呼吸平稳,只是脸色青得吓人。小栓睡得很沉,手腕上的青印变成了暗红色,像个古怪的胎记。
黄三姑在天亮后被村里人抬走了。老太太临走时醒了片刻,只说了句:"因果报应..."就再没开过口。
三天后,王淑芬在收拾齐福来遗物时,从炕席底下摸出个布包。里头是张发黄的契约,上面用血写着齐福来的名字,底下按着手印。契约内容让王淑芬浑身发冷——齐福来用孙子的十年阳寿,换自己多活三年。
纸角画着只三条尾巴的狐狸。
开春后,榆树沟的老齐家恢复了平静。齐建军能下地干活了,只是眼神呆滞,常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小栓手腕上的印记渐渐淡去,但每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
王淑芬在灶台边供了张狐仙牌位,每月初一十五都上一炷香。有时半夜醒来,她会听见院里那棵歪脖子榆树下传来"沙沙"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树皮。
但当她鼓起勇气撩开窗帘,月光下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影子,活像三条摇摆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