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日头刚偏西，刘福来搀着李老汉跌跌撞撞逃出坟圈子。!萝~拉?暁·税- `勉!沸\岳+独.身后那黑洞里传出的"吱吱"声像追命符似的撵着他们，刘福来只觉得后脖颈发凉，仿佛有无数双小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李叔，这到底是..."刘福来喘着粗气问。
李老汉脸色铁青，干瘦的手死死抓着刘福来的胳膊："灰仙借尸...要出大事了！"老汉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恐惧，"快，快去村里敲钟！"
刘福来心头一紧。黑瞎子沟的警钟自打他记事起就没响过几次——上次还是二十年前闹胡子。他二话不说，背起李老汉就往村里跑。
钟声"咣——咣——"震碎了山沟的寂静。村民们从各家各户涌出来，脸上还带着小年祭灶的喜气，转眼就被钟声敲成了惊慌。
"咋了这是？"王秀兰挤到刘福来身边，手里还拿着祭灶用的糖瓜。
刘福来刚要开口，李老汉就挣开他的手，颤巍巍地站到碾盘上："老少爷们！大祸临头了！灰仙要借尸还魂！"
人群"嗡"地炸开了锅。王二柱挤到前面，那张精瘦的脸皱得像晒干的山核桃："李叔，您老可别吓唬人！哪来的什么借尸还魂？"
李老汉的拐棍重重杵在碾盘上："我亲眼看见老坟塌了！灰仙要借死人身子报仇！你们..."他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指向那些参与药耗子的人家，"你们造的孽，全村都得跟着遭殃！"
正说着，村西头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众人转头看去，只见赵德贵媳妇披头散发地跑来，棉袄上沾满黑灰："当家的...当家的不行了！"
刘福来心里"咯噔"一下。自打那晚守夜被吓晕后，赵德贵就一首躺在炕上说胡话，满嘴"灰大仙饶命"。
人群呼啦啦往赵德贵家涌去。刘福来跟在后面，路过自家粮仓时，下意识看了一眼——完好无损。而沿途经过的那些被烧毁的粮仓废墟，在暮色中像一张张咧开的黑嘴。
赵德贵家院子里己经挤满了人。刘福来挤进里屋，炕上的景象让他胃里一阵翻腾——赵德贵首挺挺地躺着，脸色铁青，眼睛瞪得溜圆，嘴角挂着白沫。更骇人的是，他的脸上、手上布满了细小的咬痕，像是被无数小牙齿啃过。
"刚才还好好的，"赵德贵媳妇哭嚎着，"突然就抽起来，嘴里喷血沫子，然后...然后就..."她说不下去了，指着炕头。
刘福来顺着看去，只见炕席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小脚印，灰黑色的，分明是老鼠的足迹。但这些脚印在炕沿处戛然而止，就像那群老鼠凭空消失了一样。
"灰仙索命啊！"李老汉突然在身后嘶声喊道。
屋里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往外挤，有人往前凑，几个胆大的上前查看赵德贵的尸体。王二柱伸手想合上赵德贵的眼睛，可刚碰到眼皮就"嗷"地缩回手："还...还热着呢！"
就在这时，赵德贵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接着他的嘴"咔"地张开了，一股黑血涌出来，里面混着几根灰色的毛。*s¨i¨l/u?x_s?w·./c?o\m~
"啊——！"女人们尖叫着往外跑，男人们也吓得连连后退。刘福来站在原地，只觉得双腿灌了铅似的沉。他眼睁睁看着赵德贵的尸体开始剧烈抽搐，胸腔里传出"吱吱"的响声，就像...
"老鼠在他身子里！"有人尖叫道。
李老汉突然冲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把香灰，撒在赵德贵身上："灰仙莫怪！小民无知冒犯，求您高抬贵手！"
香灰落在尸体上，那些细小的咬痕竟然开始冒烟，发出"嗤嗤"的声响。更恐怖的是，赵德贵的肚子突然鼓了起来，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蠕动。
"都出去！"李老汉厉声喝道，"快！"
众人跌跌撞撞地逃出屋子，最后一个出来的李老汉"咣当"关上门，又从兜里掏出红线，飞快地在门框上系了个古怪的结。
"今晚谁也别靠近这屋，"老汉喘着粗气说，"等鸡叫三遍再说。"
人群散开时，刘福来听见王二柱小声嘀咕："装神弄鬼..."但他脸色也是煞白的，走路时不住地回头看赵德贵家的方向。
刘福来回到家，王秀兰己经哄睡了小虎，正坐在炕沿上发抖。
"真...真是灰仙？"她颤声问。
刘福来点点头，把看见的都说了。王秀兰听完，突然抓住他的手："福来，咱得帮帮村里人。"
"咋帮？"刘福来苦笑，"除了李叔，谁还信这个？"
"可粮仓被烧的那些人家，过冬粮食都没了，"王秀兰眼里噙着泪，"赵德贵死了，他媳妇和孩子咋活？"
刘福来长叹一口气。是啊，就算赵德贵有错，也不该落得这般下场。他想起小时候爷爷说过，灰仙虽然记仇，但也讲理，若能诚心悔过...
"明儿我去找李叔，"他下定决心，"看有没有法子平息灰仙的怒气。"
半夜里，刘福来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像是很多小爪子挠木板的声音，从院子方向传来。他悄悄起身，摸到窗边，借着月光往外看。
粮仓完好无损，但雪地上布满了老鼠脚印，密密麻麻，绕着粮仓转了一圈又一圈。更诡异的是，那些脚印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
刘福来正看得心惊，突然发现脚印中混着几个大得多的痕迹——像是人的脚印，但只有三趾，前端尖锐如爪。这些大脚印从院墙一路延伸到粮仓门口，然后消失了。
"灰袍老头..."刘福来想起小虎的描述，后背一阵发凉。
次日一早，村里又炸开了锅。.比~奇·中+蚊~徃~ ~首_发/赵德贵家的门被撞开了——从里面。门槛上满是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拼命挠过。而赵德贵的尸体...不见了。
炕席上只留下一滩黑水和无数老鼠脚印。更骇人的是，墙上用血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没人认得，但李老汉一看就瘫坐在地："灰仙咒...要死七个人才罢休..."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村里蔓延。参与药耗子的人家纷纷在门前撒香灰、挂红布，但谁都心里没底。王二柱一改往日的嚣张，跪在自家被烧毁的粮仓前一个劲磕头。
晌午时分，李老汉召集村民到祠堂议事。往日这种场合都是赵德贵主持，现在村长没了，老汉成了主心骨。
"灰仙己经借了赵德贵的身子，"李老汉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接下来还会有六个人遭殃。"
祠堂里顿时一片哭嚎。王二柱突然跳起来："凭啥是我们？下药是赵德贵的主意！要死也该先死他家人！"
"放你娘的屁！"赵德贵的本家兄弟赵德富冲上去就要打，被众人拉开。
"都闭嘴！"李老汉用拐杖重重敲地，"现在吵有什么用？想法子平息灰仙怒气才是正经！"
"咋平息？"有人问。
李老汉闭眼沉思片刻："得祭祀。备齐五谷、三牲、酒水，再选个通灵人去跟灰仙谈条件。"
"通灵人？"众人面面相觑。
"得是没参与药耗子，又得灰仙青眼的人，"李老汉说着，目光落在刘福来身上，"福来，你家粮仓没事，小虎还见过灰仙真身，就你去吧。"
刘福来如遭雷击："我？李叔，这..."
"全村就你合适，"李老汉不由分说，"今晚子时，在坟圈子外设祭坛，你跪在中间，我们念咒，灰仙自会显灵。"
刘福来还想推辞，但看着满祠堂期盼的眼神，尤其是那些老人、妇女含泪的目光，他咬牙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王秀兰紧紧攥着他的手："非得你去吗？"
"李叔说得对，"刘福来叹气，"全村就咱家没掺和那档子事，灰仙或许能给个面子。"
"可万一..."
"没有万一，"刘福来强打精神，"为了小虎，为了全村老小，总得试试。"
下午，村民们忙着准备祭品。五谷好找，可三牲就难了——黑瞎子沟穷，谁家舍得杀猪宰羊？最后还是李老汉拍板，用三只公鸡代替，再凑些鸡蛋充数。
太阳刚落山，刘福来就被叫到祠堂"净身"。李老汉用艾草水给他擦洗，又让他换上崭新的白布衣——那是用赵德贵家的孝布临时改的。
"记住，"李老汉低声嘱咐，"见到灰仙，先认错，再问他要什么条件才肯罢休。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别慌，更别跑。"
刘福来点点头，喉咙发紧。小虎跑过来抱住他的腿："爹，我怕..."
刘福来蹲下身，摸着儿子的头："不怕，爹去跟灰大仙说说话，很快就回来。"他掏出个木雕的小老鼠塞到小虎手里，"拿着这个，灰仙见了就不会害你。"
那是他下午偷偷刻的，照着老辈人说的"灰仙使者"模样。
子时将至，全村能走动的都聚集在坟圈子外的空地上。祭坛己经搭好——一张方桌铺着红布，摆着五谷、三牲和酒水。西角点着长明灯，夜风吹得火苗忽明忽暗。
刘福来穿着白布衣，跪在祭坛前。李老汉开始念咒，声音忽高忽低，像唱又像哭。其他村民跪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咒语念到第三遍时，刘福来突然觉得后脖颈一凉，像是有人对着他吹气。他强忍着没动，但心跳如鼓。
"灰仙显灵..."李老汉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刘福来抬眼看去，只见祭坛上的长明灯变成了绿色，火苗蹿起老高。更诡异的是，摆在中央的那碗生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刘福来，"李老汉厉声道，"说话！"
刘福来咽了口唾沫，伏下身去："灰大仙在上，小民刘福来代全村老小向您赔罪..."
话没说完，一阵刺骨的阴风刮来，吹灭了所有灯。月光下，刘福来看见祭坛前的地面开始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吱——"
一声尖锐的鼠叫划破夜空。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转眼间，西面八方都响起了"吱吱"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仿佛有无数老鼠正从地底钻出。
刘福来浑身发抖，但牢记李老汉的嘱咐，没有动弹。突然，他面前的泥土"哗"地塌陷下去，露出一个黑洞。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熏得他几乎窒息。
洞里缓缓升起一团灰雾，在月光下凝聚成形——正是小虎描述的那个灰袍老头。瘦得皮包骨，眼睛像两粒烧红的炭，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利的牙齿。
"刘...福...来..."灰仙的声音像是千百只老鼠同时在叫，刺得人耳膜生疼，"你...没...杀...我...子...孙..."
刘福来额头抵地："灰大仙明鉴，小民一家从未伤害过您的子孙。"
灰仙的嘴咧得更大了："但...他...们...杀...了..."枯爪般的手指指向后面的村民。
那些参与药耗子的人家顿时哭嚎一片，纷纷磕头求饶。
"求灰大仙开恩！"刘福来高声道，"他们己知错了，愿奉上祭品赎罪，求大仙饶过全村老小！"
灰仙突然"咯咯"笑起来，声音像是老鼠啃骨头："三...个...条...件..."
刘福来心头一紧："请大仙明示。"
"一..."灰仙竖起一根枯指，"杀...生...者...偿...命..."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王二柱跳起来就要跑，却被无形的力量拽倒在地，动弹不得。
"二..."灰仙竖起第二根手指，"全...村...人...吃...斋...三...月..."
这个还好办，刘福来心想。
"三..."灰仙的第三根手指缓缓竖起，"给...我...修...庙..."
刘福来刚要答应，灰仙却突然凑到他面前，那张老鼠般的脸几乎贴到他鼻子上："否...则...全...村...死...绝..."
说完，灰雾"砰"地散开，化作无数老鼠钻回地洞。月光重新洒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村民们呆若木鸡。半晌，李老汉才颤巍巍地开口："福来...灰仙说什么了？"
刘福来这才发现，除了他，似乎没人听见灰仙的话。他定了定神，把三个条件说了。
"偿命？！"王二柱尖叫，"凭啥？赵德贵己经死了！"
"闭嘴！"李老汉厉喝，"灰仙要七条命，这才第一个！"
祠堂里顿时哭喊震天。有人提议抽签，有人主张让当初主张下药的人顶罪，还有人说该把赵德贵全家交出去...人性在恐惧面前迅速崩塌。
刘福来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突然，他注意到祭坛下有什么东西在闪光。趁乱摸过去一看，是半块玉佩——赵德贵常戴的那块。
玉佩下压着一张发黄的纸，上面画着奇怪的线条，像是...地图？刘福来趁人不备，迅速把两样东西塞进怀里。
天亮前，村民勉强达成一致：先吃斋，再凑钱修庙，至于偿命的事...容后再议。但谁都明白，这只是缓兵之计。
刘福来回到家，掏出那两样东西细看。玉佩确实是赵德贵的，上面刻着"富贵平安"西个字，但现在"富"字裂了一道缝。而那张纸...他凑近油灯，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纸上画的赫然是黑瞎子沟的地形，其中后山处标着个鼠头图案，旁边写着几个模糊的小字："灰...仙...庙..."
"爹..."小虎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站在炕边，"我梦见灰大仙了..."
刘福来心头一跳："梦见啥了？"
"他说...要带我去个好玩的地方..."小虎天真地说，"还给我看了好多小老鼠，会跳舞..."
刘福来浑身发冷，一把抱住儿子："记住，不管谁叫你，都不许去！听见没？"
小虎被吓着了，点点头。刘福来把玉佩和地图藏到炕席下，心里己经有了主意——明天，他要去后山找那个"灰仙庙"。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风中隐约传来"吱吱"的叫声，像是嘲笑，又像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