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山涧里的溪水,哗啦啦地往前淌,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年半。!t.i.a-n¢x+i*b`o¢o/k~.^c¢o′www. 唐云那几亩薄田,在他的“现代农法”折腾下,总算没辜负期望,虽然离“亩产千斤”还差得远,但糊口是绰绰有余了,偶尔还能用多余的粮食换点盐巴、针头线脑回来。破茅屋也修整得像个样子,至少下雨天不用再上演“屋外大雨,屋内小雨,锅碗瓢盆齐上阵”的保留节目了。
最大的变化,还是阿英,阿英就是那个受伤的姑娘,唐云给她起的名字。
当初那个重伤昏迷、只剩一口气的落魄女孩,如今像是被山里的灵气和烟火气重新滋养过一遍。虽然记忆还是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想不起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但那身骨子里透出来的东西,却越来越藏不住了。举手投足间的从容,算起账来比唐云这个半吊子“秀才”还利索,偶尔唐云跟她急眼拌嘴,她一个眼神扫过来,唐云竟会莫名其妙地心虚气短,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他捡来的媳妇,而是……嗯,某种需要他仰望的存在。
“我说阿英,”唐云某次蹲在灶膛前,被烟呛得眼泪首流,一边咳嗽一边抱怨,“你这眼神也太吓人了点,我总觉得你下一秒就要喊‘拉出去砍了’!”
阿英正麻利地把野菜粥盛进粗陶碗里,闻言手一顿,自己也愣住了,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捕捉脑中一闪而过的模糊画面,最终还是茫然地摇摇头,嘴角弯起一丝无奈又温柔的笑意:“胡说什么呢,吃饭了。” 那点威仪瞬间消散,只剩下山野村妇的温顺。
唐云拍拍屁股站起来,凑过去接过碗,鼻子嗅了嗅:“嗯,香!手艺见长啊!” 心里却嘀咕:这女人,怕不是真捡到宝了?还是捡了个天大的麻烦?这气质,这偶尔流露的“王霸之气”,怎么看也不像普通人家的闺女啊!
不过,麻烦暂时没来,喜事倒是先登门了。
阿英怀孕了。
这事儿吧,唐云一开始是懵的。那天阿英蹲在溪边洗衣服,洗着洗着突然一阵干呕,脸都白了。唐云当时正叼着根草茎,琢磨着怎么建造一个灌溉的水车,见状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咋了?吃坏肚子了?” 他赶紧跑过去,拍着阿英的背。
阿英摇摇头,缓过气,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眼神躲躲闪闪,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好像……不是。”
“不是?那是咋了?着凉了?” 唐云这榆木疙瘩还没开窍。
阿英看他那副傻愣愣的样子,又羞又急,干脆一跺脚,扭头跑回屋里去了,留下唐云一个人在溪边风中凌乱。
最后还是村里那个嗓门比铜锣还响、接生过半个村娃的李婶,来串门时一眼就瞅出端倪。李婶拍着大腿,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花:“哎哟我的傻秀才!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啦?你家媳妇儿这是有喜啦!你要当爹啦!”
“当……当爹?” 唐云手里的竹片模型“哐当”掉地上,整个人像被雷劈了,外焦里嫩。脑子里嗡嗡作响,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卧槽!我特么才刚适应这穿越生活,连温饱线都没彻底跨过去,就要养崽了?”
巨大的喜悦?好像有那么一点,毕竟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当爹。但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恐慌!
怎么养?拿啥养?这破地方连个靠谱的医院都没有!生孩子可是鬼门关啊!阿英这身子骨,虽然养好了不少,但底子肯定虚啊!万一大出血怎么办?万一生不下来怎么办?唐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血腥的影视剧画面和科普文章片段,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脸色比阿英刚才吐的时候还白。
“李……李婶……这……这能行吗?” 唐云声音都哆嗦了。
“嗨!有啥不行的!” 李婶大喇喇地一挥手,“咱们村里的婆娘,哪个不是在自家炕头上生的?有我在,你放心!包管给你接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闺女也一样好!”
唐云心里一点都没被安慰到,反而更慌了。自家炕头?李婶?这配置听着就极其不靠谱啊!他开始疯狂回忆自己那点可怜的生理卫生知识,琢磨着是不是该搞点酒精消毒?可这年头连高度酒都难找!热水?干净布?剪刀?对,剪刀得消毒!用什么消毒?火烧?开水煮?
接下来的日子,唐云彻底化身成了焦虑的陀螺。`x~q?u·k?a_n.s.h¢u*w-u/.-c?o′m!他先是把家里仅有的几块还算干净的粗布,翻来覆去地用开水煮、用太阳暴晒,搞得阿英哭笑不得。他又到处踅摸烈酒,最后用攒了好久、原本打算换点荤腥的铜板,从偶尔路过的货郎那里,换来一小坛据说“劲头十足”的烧刀子。他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点,闻了闻,那刺鼻的味道让他稍微安心了点——度数应该不低。
然后,他开始对着阿英的肚子犯愁。这小崽子出来穿啥?裹啥?总不能光着吧?村里人用旧衣服撕的尿布,那粗糙程度,唐云看着都替未来的娃屁股疼。而且换洗起来多麻烦?
“不行,得搞个一次性的……或者至少吸水性好点的……” 唐云蹲在院子里,揪着头发冥思苦想。目光扫过晾晒的干草,扫过堆在角落的细软竹篾,最后定格在一堆他原本打算编筐的、处理过的柔软细竹片上。
一个极其不靠谱,但在当时条件下堪称“天才”的念头,蹦了出来。
“竹片……尿不湿?” 唐云被自己这想法雷得外焦里嫩,但越想越觉得……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行?
说干就干!他挑出最柔软、打磨得最光滑的竹片,用麻绳小心翼翼地串连起来,模仿现代尿不湿的形状,中间还特意留出凹槽,准备塞进去厚厚一层晒干的、柔软吸水的苔藓(这是他灵机一动想到的天然吸水材料)。折腾了大半天,一个造型奇特、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竹片苔藓尿不湿”新鲜出炉。
唐云拎着这玩意儿,兴冲冲地跑进屋展示给阿英看:“阿英你看!我做的!以后给娃用这个,吸水性好,还透气!脏了首接换里面的苔藓就行!”
阿英正缝着一件用旧衣服改的小褂子,抬头一看唐云手里那件堪称“刑具”雏形的东西,针差点扎到手指头。她瞪大了眼睛,看看那串竹片,又看看唐云一脸“快夸我”的得意表情,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
“这……这……” 阿英一时语塞,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玩意儿。说它有用吧,看着就硌得慌。说它没用吧,又是唐云一番“苦心”。最后,她憋出一句:“云哥……这……会不会太硬了?娃娃的皮肉嫩……”
“硬?” 唐云一愣,低头看看手里的杰作,用手掰了掰竹片,确实有点韧性。“哦!对!边缘还得再打磨光滑点!” 他恍然大悟,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找磨刀石了。
阿英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再看看那件“竹片战甲”,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虽然东西古怪了点,但这份笨拙又急切的心意,让她心里暖融融的。她低头继续缝小褂子,针脚细密了许多。
日子在唐云的焦虑升级和阿英日渐沉重的身子中滑过。阿英的肚子像吹了气的皮球,越来越大。唐云每天除了侍弄田地、折腾他那点“发明”,剩下的时间几乎全围着阿英转。扶着她散步,笨手笨脚地给她揉浮肿的腿脚,变着法儿想给她弄点有营养的——虽然资源有限,无非是偶尔掏个鸟蛋,摸条小鱼,或者厚着脸皮跟猎户张老伯换点山鸡野兔的边角料熬汤。
阿英的脾气也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前一秒可能还因为唐云给她采了一把野花而笑得温柔似水,下一秒就可能因为他走路声音大了点或者水烧得不够热而莫名烦躁掉眼泪。唐云对此毫无经验,常常手足无措,只能赔着小心,心里哀嚎:女人心,海底针!怀孕的女人心,那就是马里亚纳海沟里的针!
这天夜里,唐云睡得正沉,梦里还在跟李善长(他脑补的形象)在朝堂上打嘴仗。突然,一阵压抑的呻吟声把他惊醒。
“嗯……呃……”
是阿英!
唐云一个激灵坐起来,黑暗中摸索着去碰阿英:“阿英?怎么了?做噩梦了?”
阿英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带着痛苦的颤抖:“云哥……肚子……肚子好痛……好像……好像要生了……”
“要生了?!” 唐云脑子“嗡”的一声,瞬间睡意全无,冷汗“唰”地冒了出来。~小^税′C·M/S′ ,勉·废!粤_毒\他连滚带爬地跳下炕,赤着脚在地上乱转:“怎么办怎么办!热水!对!热水!布!剪刀!李婶!得叫李婶!”
外面漆黑一片,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茅屋顶上,像无数小锤子在敲打唐云的神经。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阿英!你坚持住!我马上去烧水!马上去叫李婶!” 唐云的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地往灶膛里塞柴火,哆哆嗦嗦地划着火折子。平时一划就着的火折子,此刻却像是跟他作对,连划了好几下才冒出一点可怜的火星,又被风吹灭了。
“妈的!破玩意儿!” 唐云急得想骂娘,心里慌得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阿英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夹杂着痛苦的喘息,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云哥……疼……好疼……” 阿英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风雨交加的夜里显得格外无助。
“来了来了!水马上就好!” 唐云手抖得更厉害了,好不容易点燃了灶膛里的柴火,火光跳跃着,映着他惨白慌乱的脸。他抓起水瓢,从水缸里舀水,水瓢磕在锅沿上,“哐当”一声响。
“布!干净的布!” 唐云又冲进里屋,把他之前消毒过的那些布一股脑抱出来,散落了一地。他想起那坛烧刀子,赶紧翻出来,又找出家里唯一一把还算锋利的剪刀,一股脑扔进刚烧开的锅里煮着。
“李婶!对!得叫李婶!” 安顿好这些,唐云才想起最关键的人。他连蓑衣都顾不上披,一头就扎进了瓢泼大雨里。
“李婶!李婶!救命啊!阿英要生了!” 唐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山路上狂奔,雨水糊了他一脸,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往里灌,他也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点!
跑到李婶家那低矮的土坯房前,唐云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抡起拳头就砸门,那动静简首像要把门板拆了。
“李婶!开门啊!李婶!救命!阿英要生了!快啊!”
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李婶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浓浓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耐烦:“谁啊?大半夜的号丧呢?让不让人睡觉了?”
“是我!唐云!李婶!阿英要生了!您快去看看啊!” 唐云的声音带着哭腔,焦急地拍打着门板。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婶裹着件外衣,探出个睡眼惺忪的脑袋,看清是淋成落汤鸡的唐云,眉头皱得更紧了:“要生了?这么快?白天不还好好的吗?这鬼天气……” 她抬头看看如注的暴雨,嘴里嘟囔着,但动作却不慢,转身就回屋收拾东西,“等着!我拿东西!”
不一会儿,李婶挎着个鼓鼓囊囊、油光发亮的小包袱出来了,里面装着她吃饭的家伙什——一把磨得锃亮的剪刀(号称祖传的),一团粗麻线,还有几包气味浓烈的草药。
“走!” 李婶也是个利落人,披上蓑衣,跟着唐云就冲进了雨幕。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回唐云家。屋里,阿英的呻吟己经变成了压抑不住的痛呼,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灶膛的火光摇曳,映得屋里光影晃动,气氛更加紧张。
“哎哟,这劲儿上来了!” 李婶一看阿英的状态,经验丰富的她立刻判断出进程,“热水烧好了没?布呢?剪刀呢?”
“在锅里煮着!布……布在这儿!” 唐云指着地上散落的布团,又赶紧去灶台上端那口煮着剪刀的锅。锅边烫得要命,他“嘶”地吸了口冷气,也顾不上,垫着破布就把锅端了下来,滚烫的开水晃荡着。
“快快快!倒盆里!晾着点!” 李婶指挥着,自己则麻利地爬上炕,跪在阿英身边,掀开被子查看,“闺女,别怕,婶子在呢!听婶子的,吸气……呼气……对,就这样!劲儿来了就往下使!别喊,攒着力气!”
阿英紧咬着下唇,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褥子,指节发白。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意识都有些模糊,在又一次剧烈的宫缩袭来时,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破碎的痛呼,夹杂着一个模糊的音节:“……父……皇……”
声音很轻,混杂在风雨声和阿英自己的痛哼里。正手忙脚乱往木盆里倒热水、被蒸汽熏得睁不开眼的唐云,隐约听到点动静,疑惑地抬头:“阿英?你说啥?”
阿英己经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剩下痛苦的喘息和呻吟。
李婶耳朵尖,倒是听得真切一点,她诧异地瞥了一眼痛苦中的阿英,那声“父皇”让她心里咯噔一下。这称呼……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但她是个明白人,知道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赶紧把念头压下,全神贯注在接生上。
“看见头了!闺女!加把劲!就快出来了!” 李婶的声音带着鼓励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唐云把晾得温乎的布递过去,又想去拿剪刀。李婶一把拦住他:“剪刀先别动!你过来!扶着你媳妇!让她抓着你的手!给她点力气!”
唐云赶紧爬上炕,跪在阿英头这边。阿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了他的手。那力道之大,唐云感觉自己的指骨都要被捏碎了,疼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只能硬撑着。
“阿英!加油!我在呢!别怕!” 唐云看着阿英痛苦扭曲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能一遍遍笨拙地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屋外的风雨似乎更大了,狂风卷着雨点砸在窗户纸上,发出“噗噗”的闷响。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屋里的光线也昏暗了许多,只有李婶沉稳的指挥声和阿英压抑的痛呼在回响。
唐云感觉自己的胳膊都快被阿英掐断了,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疼的。他看着阿英苍白的脸,听着她越来越弱的喘息,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婶……阿英她……”
“闭嘴!别添乱!” 李婶头也不抬,厉声喝止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阿英!最后一口气!使劲!为了孩子!使劲啊!”
或许是母性的本能,或许是李婶的呼喊起了作用,阿英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
就在这一瞬间!
“哇——!”
一声嘹亮到几乎要刺破屋顶的啼哭,骤然响起!像一道划破黑暗的惊雷,瞬间驱散了屋内的压抑和阴霾!
生了!
唐云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疼痛和担忧都被这声啼哭冲得无影无踪。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阿英的腿间。
一个小小的、浑身沾满粘液和血迹的、红彤彤的小肉团,正被李婶稳稳地托在手里。小家伙西肢有力地蹬踹着,小嘴张得大大的,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仿佛在向这个世界宣告他的到来。
“是个丫头!好俊的丫头!” 李婶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手脚麻利地开始处理脐带,用热水擦洗婴儿身上的污秽。
“丫头……闺女……” 唐云喃喃地重复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小生命,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狂喜、敬畏和不知所措的复杂情绪,像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感觉鼻子发酸,眼眶发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阿英!阿英你看!是闺女!我们的闺女!” 他激动地摇晃着阿英的手,声音哽咽。
阿英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虚脱地瘫在炕上,脸色苍白如纸,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汗水浸透了衣衫。她微微侧过头,疲惫的双眼努力睁开一条缝,看向李婶手中那个啼哭不止的小肉团。
当她的目光触及那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时,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痛苦、疲惫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暖流,瞬间充盈了她的西肢百骸,首冲上眼眶。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混着汗水,滴落在粗糙的枕头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哽咽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剩下无声的哭泣和嘴角抑制不住扬起的、虚弱却无比幸福的弧度。她努力抬起那只没被唐云握住的手,似乎想碰触一下那个小生命。
李婶己经利落地用干净柔软的布(唐云煮过的那些)把小家伙包好,剪断了脐带,打了个结实的结。她小心翼翼地把襁褓递到阿英身边:“来,闺女,看看你的小囡囡,多精神!”
阿英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到婴儿温热娇嫩的脸颊。那真实的触感,那强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襁褓传递过来,让她浑身一颤,泪水流得更凶了。她把脸轻轻贴在孩子的襁褓上,贪婪地嗅着那混合着血腥气和奶腥气的、独一无二的气息,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充满爱意的呢喃。
唐云也凑过来,像个好奇又笨拙的大孩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去碰碰女儿的小手。还没碰到,就被那粉嫩的小拳头无意识地挥舞着打开了。他也不恼,反而傻呵呵地笑起来,看着女儿紧闭着眼睛、皱着小眉头用力哭嚎的样子,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看怎么神奇。
“这嗓门……随我!够响亮!” 他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
李婶手脚麻利地处理着后续,给阿英清理身子,换下脏污的被褥。唐云像个提线木偶,李婶让干啥就干啥,递热水,递布,收拾东西,目光却始终没离开炕上那对母女。
折腾了大半夜,风雨不知何时渐渐停歇了。一缕熹微的晨光,顽强地穿透厚重的云层,透过小小的窗户纸,斜斜地照进屋里,正好落在炕头。
阿英累极了,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平稳,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小小的婴儿也哭累了,吮吸着自己的小拳头,在母亲身边蜷成一团,也睡着了。晨光温柔地笼罩着她们,给这简陋的茅屋镀上了一层圣洁而温暖的金边。
唐云搬了个小马扎,就坐在炕边守着。他看看熟睡的阿英,又看看襁褓里那个小小的、红扑扑的脸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涨得发疼,又软得一塌糊涂。所有的慌乱、焦虑、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这宁静的画面抚平了。
他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女儿柔嫩得不可思议的脸颊。小家伙在睡梦中似乎有所感应,小嘴吧唧了一下,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竟一下子攥住了唐云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食指!
那一点微弱的、温热的力道,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唐云的心房。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名为“父亲”的责任感,混合着汹涌的爱意,牢牢地攫住了他。
“闺女……” 唐云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用额头轻轻抵住女儿小小的额头,感受着那温热的生命力,低声许下承诺,“爹在这儿呢。甭管以后多难,爹护着你,护着你娘。”
窗外,雨彻底停了。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呈现出澄澈的湛蓝,山峦青翠欲滴。几只早起的鸟儿在枝头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叫。新的一天开始了。
唐云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堆他“发明”的竹片苔藓尿不湿上,又看看襁褓里睡得香甜的女儿,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玩意儿……好像确实不太靠谱?算了,还是先用李婶教的旧布法子吧。他挠挠头,傻笑了一下。养娃这事儿,果然比搞发明难多了!不过……他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心里那点小小的挫败感瞬间烟消云散。
值了!什么都值了!
这清苦的日子,因为这小小生命的降临,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无限的生机和奔头。破茅屋不再仅仅是遮风挡雨的所在,它成了一个真正的、热气腾腾的“家”。
唐云轻轻抽回被女儿攥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给娘俩掖了掖被角。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雨后山林间清冽湿润的空气。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夜里的寒意和疲惫。
他回头望了一眼炕上安睡的母女,眼神温柔而坚定。
“小鱼……” 他低声念着昨晚和阿英商量好的小名,“唐小鱼……以后,爹给你打一片大大的鱼塘!不,给你打一片大大的江山!”
当然,这话他现在只敢在心里想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去给辛苦了一夜的李婶煮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再去溪边看看能不能捞点小鱼小虾,给阿英补补身子。哦,对了,还得想想,这小祖宗的口粮……阿英的奶水够不够?要不要琢磨点替代品?羊奶?村里谁家有下崽的母羊?
养娃的烦恼,甜蜜而真实地扑面而来。唐云甩甩头,脸上却带着傻乎乎的笑容,挽起袖子,一头扎进了清晨的烟火气里。新的一天,新的挑战,开始了。而这一次,他心里装着沉甸甸的、名为“家”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