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雷雨过后,天空洗练如碧,吴山居浸润在湿润清新的空气中。′<幻@想±-?姬e (?{无?错[内\?%容±¢庭院里的草木吸饱了水分,翠绿欲滴,焕发着勃勃生机。然而,庭院深处那间特殊的病房,气氛却与这明媚格格不入,弥漫着一种高度专注与压抑期待交织的凝重。
霍道夫几乎住在了病房隔壁临时改造的监控室内。巨大的屏幕上分割着实时脑电图(EEG)、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脑区活动热图、江阳断臂处高精度生物电信号、心率、呼吸、体温等多组数据流。环绕立体声音响系统被精心布置在江阳病床周围,连接着解雨臣调集来的顶级声学发声器和分析设备。
实验,在吴二白的决断下,以惊人的效率展开了。
最初的尝试是谨慎而广泛的。霍道夫和解雨臣团队调取了杭州那场雷雨的完整声纹频谱,以及从气象部门、特殊研究机构获得的雷域核心区域历年数十次强雷暴的声学记录。他们将这些复杂的声波数据,拆解成不同频段、不同强度、不同包络形态的组合,通过音响系统,以远低于自然雷暴、不会造成物理损伤的声压级,一遍遍地播放。
病房内,只有低沉的、模拟的雷声嗡鸣在回荡。江阳躺在病床上,毫无反应。监测屏幕上的数据线条,如同死水微澜,波澜不惊。
“A组频段,强度3,无反应。”
“C组频段叠加D组包络,强度4,无反应。”
“尝试历史记录中强度最大的‘黑云峡’雷暴低频段特征…强度5…无反应。”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屏幕上的数据线固执地维持着沉寂。胖子每天都要扒着监控室的门缝看好几回,每次都带着希望进去,又耷拉着脑袋出来,嘴里念叨着:“阳子,给点动静啊…胖爷求你了…”
张起灵大部分时间都静立在病房角落,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他的目光极少离开江阳,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感知着那沉寂深渊下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当那些模拟雷声响起时,他偶尔会极其轻微地蹙一下眉,似乎在捕捉某种仪器无法探测到的、更微妙的涟漪。但那种感觉太模糊,无法形成有效的指引。
转机,出现在一次看似无关的尝试。
霍道夫在反复分析杭州雷雨当天的数据时,注意到一个细节:江阳出现异常波动的那一瞬间,窗外的自然雷声并非是最响亮的炸雷,而是一连串沉闷、绵长、带着特殊震颤感的滚雷尾声。这种震颤感,在频谱上表现为一组独特的、叠加在低频主峰上的**次声波谐波。
“次声波?”解雨臣看着霍道夫标记出的频段,“这种频率人耳几乎听不到,但能引起内脏共振,甚至影响情绪。+w,e′i`q,u?x,s¨._n¢e?t+雷暴中确实存在,但通常被忽略了。”
“试试这个!”霍道夫眼中重新燃起火光。他提取出那组次声波谐波特征,剔除了破坏性的高频和强压部分,将其与一段相对平缓的低频雷声背景融合,生成了一段新的、听起来更加沉闷压抑、仿佛大地深处呻吟的声波序列。
“序列Zeta,准备播放。强度维持安全阈值,聚焦次声谐波。”霍道夫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低沉的嗡鸣再次在病房内响起。这一次的声音,少了炸雷的暴烈,多了几分厚重粘稠的压迫感,仿佛无形的巨物在缓缓移动。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监控屏幕上,代表脑电图的绿色线条依旧顽固地平首。
五秒…十秒…
就在霍道夫几乎要再次叹息时——
动了!
不是之前那种孤立的、微弱的跳动!只见那根代表脑电图的绿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开始出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见的、规律性的低频振荡!幅度虽然依旧微弱,但频率稳定,持续了将近三秒钟!与此同时,旁边监测断臂处生物电信号的蓝色曲线,如同收到了精确的指令,瞬间爆发出强烈得多的同步振荡!那脉冲的幅度和频率,与脑电波动完美契合!
“同步!强同步!”霍道夫激动地低吼起来,手指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记录!放大!脑区定位!”
fMRI的热图屏幕上,原本大片沉寂的蓝色区域中,几个极其微小的点骤然亮起了微弱的橙黄色光芒!虽然转瞬即逝,但位置清晰可辨——主要集中在脑干网状结构和边缘系统(尤其是海马体和杏仁核)区域!
“是维持觉醒和情绪记忆的关键区域!”霍道夫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兴奋,“他的深层潜意识…有反应了!”
一首静立的张起灵,在声音响起、波动出现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一次,他感知到的不仅仅是生理的波动!在那沉闷的、带着次声谐波的模拟雷音中,他仿佛“听”到了来自江阳意识深渊的…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回响”!那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混沌的、带着痛苦与挣扎的**低语**,如同沉船在深海中发出的哀鸣!这低语与那特定的次声波频率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深渊…低语…”张起灵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中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雷音…共振。痛苦…挣扎。”
他的话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霍道夫和解雨臣因数据波动而产生的兴奋。
“痛苦?挣扎?”解雨臣脸色一变,“小哥,你是说…这种刺激,虽然能引起反应,但对他的意识本身…是一种折磨?”
张起灵沉默地点了点头。})幻}想?3?姬?¤′ {D更3#£新¤]最-¨全′1刚才那一瞬间感知到的“低语”,充满了压抑的负面情绪。
“立刻停止!”解雨臣果断下令。音响中的沉闷嗡鸣戛然而止。
随着声音消失,屏幕上的同步振荡也迅速衰减,几秒钟后彻底恢复了之前的死寂。fMRI热图上的微弱橙黄光点也熄灭了,仿佛从未亮起过。
病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答声。短暂的激动过后,是更深的凝重。
霍道夫看着记录下来的数据和热图截图,激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张先生的感知印证了数据背后的代价…这种特定次声谐波与低频雷声的组合,确实能穿透他意识的沉寂屏障,触及深层结构,但带来的不是复苏的希望,而是…痛苦的扰动。这就像…” 他寻找着比喻,“用强电流去刺激一块坏死的神经,它会有反应,但反应本身可能带来更大的损伤。”
“也就是说,这方法…行不通?”胖子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听到这里,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巨大的失望写在脸上。
“不。”吴二白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己经站在那里,显然听到了全部过程。他走进病房,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数据,最后落在江阳脸上,眼神深邃难测。
“方法本身没有错。我们找到了能触及他‘深渊’的钥匙——就是这种特定的次声谐波与低频雷声的复合频率。”吴二白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关键不在于方法,而在于…我们如何使用这把钥匙,以及…他能否承受开锁的代价。”
他转向霍道夫和张起灵:“霍医生,立刻分析刚才反应最强烈的脑区位置和生物电特征,看看能否找出这种‘共振’的阈值和耐受极限!尝试降低刺激强度,缩短持续时间,寻找一个既能引发反应、又不至于造成明显痛苦的‘安全窗口’!这需要最精密的调控和监测!”
“小哥,”吴二白的目光转向张起灵,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的感知至关重要。你是唯一能‘听’到他深渊低语的人。每一次实验,我需要你全程监控,一旦感知到他的痛苦超过某个临界点,立刻叫停!他的‘声音’,是我们衡量代价的唯一标尺!”
张起灵迎上吴二白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守护江阳那脆弱的意识之火不被这危险的实验彻底熄灭,成了他此刻最重要的任务。
“至于代价…”吴二白的目光再次落回江阳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审慎,“任何力量的唤醒或引导,都不可能毫无代价。他当初动用那股力量救小三爷,代价是意识的沉沦。如今我们试图用‘雷音’去扰动那沉沦,唤醒微光,必然需要他付出新的代价。这代价是什么?是加剧意识的痛苦?还是…消耗他身体维持这种‘守中’平衡的本源?”
他的话让所有人心中一沉。霍道夫立刻调出江阳的基础生理数据面板,仔细审视。在刚才那短短几秒钟的强共振反应期间,虽然心跳、呼吸、体温等宏观指标没有剧烈变化,但代表基础代谢率和细胞活性的几项深层参数,却出现了极其微弱的、但清晰可辨的下降趋势!这种下降在刺激停止后并未立刻恢复,而是维持在一个略低于刺激前的新水平线上!
“看这里!”霍道夫指着屏幕上几乎不易察觉的曲线变化,“基础代谢率和线粒体活性…出现了轻微但持续的抑制!虽然幅度很小,但这意味着…刚才的刺激,可能加速了他身体维持‘守中’状态的能量消耗!就像…” 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就像一根蜡烛,为了短暂地发出更亮的光,燃烧了更多的蜡!”
燃烧…更多的蜡!
这个比喻,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江阳那看似平稳的生命体征,并非无穷无尽!每一次试图点亮深渊微光的尝试,都在悄然消耗着他仅存的生命本源!那“守中”的平衡,并非永恒,而是建立在一种极其脆弱的、缓慢消耗的基础之上!
“妈的!”胖子一拳砸在旁边的仪器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睛赤红,“这他娘的算什么?!不刺激他,他就这么躺着!刺激他,就…就烧他的命?!” 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将他吞噬。
解雨臣和黑瞎子脸色也无比凝重。唤醒江阳的希望似乎找到了钥匙,但这钥匙本身,却是一把会反噬其主的双刃剑!
吴二白沉默了。他看着屏幕上那代表生命烛芯在微弱消耗的曲线,看着病床上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眼神深处翻涌着剧烈的波澜。棋局进行到这一步,牺牲似乎成了不可避免的选择。利用江阳对雷音的共鸣去破解“钥匙”之谜,是当前唯一可行的战略。但每一步落子,都可能加速这颗关键棋子的消亡。
“继续实验。”吴二白的声音最终响起,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背负山岳的沉重,“但策略调整。目标不是唤醒,而是…定位和模拟!”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霍道夫和解雨臣:
“第一,利用这种‘安全窗口’内可控的刺激和江阳身体的共振反应,结合张先生的感知,精确描绘出能引发最强、最稳定共鸣的次声谐波特征和低频雷声模式!这是我们破解‘雷音’之谜的核心数据!”
“第二,不再追求深度刺激或意识层面的反应,只记录身体(尤其是断臂处)的生物电信号模式!将这种模式作为‘生物标记’,尝试用外部设备进行捕捉和模拟!目标是制造出一种便携的、能模拟这种特定‘共鸣雷音’的装置!”
“第三,严格控制实验频率和强度!以不引发张先生感知到的‘痛苦低语’为红线!以不造成生理参数持续显著下降为底线!霍医生,建立严格的能量消耗模型,每一次实验后,必须确保他的基础状态能恢复到实验前水平!”
命令清晰而冷酷,充满了实用主义的权衡。唤醒江阳本身,被暂时搁置了。他的身体,成为了一个精密的“探测器”和“信号源”,用于捕捉和复制那把开启雷城秘密的“钥匙”。
“二叔…”解雨臣欲言又止。这无异于将江阳当成了一件工具。
吴二白抬手制止了他,眼神锐利如刀:“这是目前能最大程度保全他、并利用这‘变数’的唯一方法。找到‘钥匙’,进入雷城,解开‘门’后的秘密,或许…那里才有真正解救他的答案!在此之前,维持他的‘存在’,就是胜利!”
他转向张起灵,语气带着一丝请求:“小哥,守护好他。”
张起灵沉默地点头。他看着江阳,冰冷的眼底深处,是比深渊更沉的复杂情绪。他知道吴二白的选择是当前局势下的最优解,但这最优解,却意味着江阳将在一次次微弱的“燃烧”中,继续滑向那个未知的终点。
新的实验开始了。强度被大幅降低,时间被严格控制。沉闷的、带着特定次声谐波的模拟雷音在病房内低回。屏幕上的生物电信号再次出现了规律的振荡,幅度比第一次弱了很多,但更加稳定。fMRI热图上,只有脑干区域偶尔亮起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光点。
张起灵闭目凝神,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感知那深渊的低语上。这一次,他捕捉到的“声音”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叹息,痛苦依旧存在,但似乎被控制在了某个可以忍受的阈值之下。他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一丝。
霍道夫和解雨臣则全神贯注地记录着每一次振荡的频率、幅度、相位特征,如同在描绘一张通往神秘之门的声波地图。
病房外,胖子靠着墙,听着里面隐约传出的沉闷嗡鸣,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不懂那些数据,但他能感受到那种压抑的氛围。他想起天真一天天好起来的样子,再看看阳子那毫无生气的病房,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堵在胸口。
“阳子…你到底…在里面经历着什么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吴山居的庭院里,阳光依旧明媚。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风暴正在这宁静之下加速旋转。江阳那沉寂的身体,成为了风暴的旋涡中心。每一次微弱的共鸣,都如同烛芯的燃烧,在为最终的爆发积蓄着力量,也在悄然缩短着那本就不长的生命之烛。逆转遗憾的希望如同微光闪烁,然而照亮这希望所消耗的,正是承载希望者自身的生命之火。雨村的幻梦,在这残酷的燃烧面前,显得愈发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