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七年暮春，连绵细雨浸润着长安城的青瓦红墙。?看+书_君+ _首!发+李府后园的青石小径上，青苔在雨水中泛着幽光，蜿蜒穿过成排的湘妃竹。右丞相李守身披玄色鹤氅，手持一卷斑驳的《黄石公三略》，正倚着朱漆回廊，望着远处水榭下擦拭佩剑的李广。竹影在他银白的鬓角摇曳，宛如岁月留下的纹路。

"此次漠南之战，你与卫家甥舅并肩作战，可看出些门道？"李守的声音裹着雨声，惊飞了廊下避雨的麻雀。

李广手中的动作骤然停顿，精铁打造的剑身在暮色中泛起冷冽的光。他抬头望向父亲，青铜剑穗随着动作轻晃："卫青大将军沉稳持重，排兵布阵时连营寨间距都要亲自丈量。漠南右翼那场恶战，若不是他提前命苏建部设下暗桩，我军恐难全身而退。"他顿了顿，剑刃擦过绒布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至于霍去病...父亲可知他八百骑深入敌境时，竟在匈奴王帐外垒起汉军战旗？那少年胆识过人，敢以千人之众冲击匈奴辎重营，当真有万夫不当之勇。假以时日，必能继承大将军衣钵，成为我大汉柱石。"

李守将书简轻轻放在石案上，竹叶上积攒的水珠正巧滴落在"韬略"二字，晕开一片墨痕。-2`8+墈_书!王/ !哽,辛.蕞^筷*他望着廊外雨幕中朦胧的宫墙，苍老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竹简边缘："卫青确实深谙为臣之道。当年封长平侯时，他三辞封赏，说'战果皆将士用命，非某一人之功'。又主动举荐公孙敖、李息等将领，连陛下都赞他'有古名将之风'。"老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鹤氅下的脊背微微佝偻，"但那霍去病锋芒太盛。你可知他孤军深入前，卫青曾连发三道兵符命他回撤？可那少年竟将兵符系在箭上，射回主帅营帐！"

李广的瞳孔猛地收缩，手中佩剑差点滑落："他竟敢违抗将令？"

"田蚡一党在朝会上弹劾他'目无军纪，擅作主张'时，朝堂都快掀了屋顶。"李守抚着斑白的胡须，声音低沉如暮鼓，"御史大夫公孙弘举着《孙子兵法》，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取乱之道。若不是陛下将奏章掷在丹墀上，怒斥'霍去病斩获匈奴单于亲眷，功在社稷'，只怕这少年早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园中的雨势突然转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小¨税^C\M·S? *庚¨鑫*最′快,李广将佩剑收入鞘中，青铜吞口上的饕餮纹在雨中泛着冷光："父亲是担心有人妒忌？霍去病年纪轻轻便封冠军侯，朝中老臣确实多有不满。"

"何止是妒忌？"李守捡起一片飘落的竹叶，在掌心反复揉搓，"你看田蚡近日频繁出入长乐宫，与窦氏旧部来往密切。他们表面弹劾霍去病，实则是冲着陛下的用人之道。当年赵绾、王臧因尊儒触怒窦太后被逼自尽，如今陛下重用出身低微的卫青、霍去病，本就触犯了世家大族的利益。"他突然将碎裂的竹叶撒向雨幕，枯叶瞬间被水流卷走，"去病锋芒毕露，如同出鞘的利剑，既能杀敌，也易伤己。"

李广沉默良久，忽然问道："父亲如何看待陛下？"

李守望着雨雾中若隐若现的未央宫阙，眼神变得深邃。他从袖中掏出一方泛黄的丝帕，轻轻擦拭石案上的水渍："陛下雄才大略，非文景可比。当年力排众议推行推恩令，将诸侯国化整为零；又设立太学，把儒家忠孝之道铸进万民心中。敢用骑奴出身的卫青、乳臭未干的霍去病，这份胆识千古少有。"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喑哑，"但...太刚愎自用了些。窦太后临终前，还在为推行儒术与陛下争执。如今朝堂之上，但凡反对改制的，不是罢官就是下狱。御史中丞因谏言'战事频繁恐伤民力'，竟被当庭杖毙..."

"可若无陛下这般决断，匈奴怎会忌惮我大汉？"李广忍不住争辩，"漠南之战后，左贤王部己北撤七百里，河套百姓终于能安心春耕。"

"去病和卫青就是陛下手中的利剑。"李守转身凝视着儿子，浑浊的眼中满是忧虑，"利剑用得好，能开疆拓土；用得不好，也会伤了持剑之人。当年吴起杀妻求将，虽助鲁国退敌，却落得千古骂名；白起长平坑杀西十万降卒，最终被秦王赐死。"他颤巍巍地抓住李广的手腕，"你且记住，伴君如伴虎。越是得宠，越要如履薄冰。那霍去病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不通人情世故。你若有机会，多提点他几句。"

李守望着儿子转身的背影，突然又开口唤住他："且慢。陛下己立卫子夫之子刘据为太子，卫家一门，皇后、大将军、冠军侯，又有储君傍身，显贵己极。"他压低声音，目光中满是警惕，"自古外戚势大，君主必疑。当年吕氏乱政，窦氏干权，陛下表面信任卫家，心中未必没有防备。若卫家不知自污，不懂隐忍，只怕...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啊。"

李广神色一凛，方才的豪情顿时化作冷汗："父亲的意思是，要提醒卫青大将军？"

李守摇摇头，长叹一声："提醒无用。卫家如今箭在弦上，由不得他们退缩。你只需记住，与卫家交往，不可过密，也不可疏远。这朝堂之上，处处都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啊。"

暮色渐浓，李府后园的灯笼次第亮起，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朦胧的光晕。李广望着父亲在灯影中摇晃的身影，忽然觉得这长安城的春天，竟比漠北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雨渐渐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下余晖，给未央宫的飞檐镀上一层血色。李广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出征前，霍去病跨在汗血宝马上，红缨枪尖挑着匈奴首级，在风沙中大笑的模样。那时少年眼中的炽热与张扬，与此刻廊下老人眼中的沧桑形成刺眼的对比。他握紧腰间佩剑，躬身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转身离去时，檐角的铜铃在晚风中轻响，惊起一池残荷上的白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