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前元三年腊月,凛冽的北风如刀子般刮过长安城,李府门前的青铜狮子蒙着一层薄薄的霜雪。′咸,鱼/看¨书- ?追!最~芯′璋_踕?李广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银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腰间新赐的鎏金佩刀随着马匹的颠簸,不断撞击着马鞍,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他翻身下马时,靴底重重踩在石阶上,惊飞了檐下几只缩成一团的麻雀。
前庭内,仆人们正小心翼翼地搬运皇帝赏赐的黄金,一箱箱金锭在月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李广皱着眉头扫视这堆金灿灿的赏赐,想起周亚夫被封为条侯时的风光,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他大步上前,靴底狠狠碾过一枚金锭,金属特有的冷硬触感从脚底传来,反而让他愈发烦躁。
“祖父!这分明是陛下在折辱我!”李广踹开书房雕花木门,刺骨的寒气裹挟着雪粒瞬间涌入室内。屋内,李翔正戴着老花镜,就着昏黄的烛光校勘《盐铁论》,案头摆着半块青玉镇纸——那是文帝遗诏时所用之物,边角处还留着些许岁月侵蚀的痕迹。
听到孙子愤怒的吼声,李翔慢条斯理地将书页折角,抬起头来,浑浊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了然。铜炉里的沉香正缓缓燃烧,袅袅青烟升腾而起,混着老人苍老的声音在屋内弥漫:“你可知这些黄金此刻在旁人眼中是什么?”
“不过是陛下施舍的残羹!”李广猛地扯下披风,扔在一旁的太师椅上。^s^a?n?g_b/o\o+k!.`c?o·m?银甲上暗红的血渍尚未洗净,那是他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的证明,“睢阳之战我率死士夜袭敌营,在敌军重重包围中亲手斩下吴太子首级。周亚夫不过是按兵不动,坐享其成,却能封条侯,我却只得到这点东西?”他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充满了不甘与愤懑。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扫帚扫雪的沙沙声。李政身着粗布棉衣,正弯腰清扫回廊积雪。作为李家老大,他二十岁出头,眉目温润,鬓角却己染了几缕霜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他抬头望见厅内争执的两人,微微叹了口气,默默将竹扫帚靠在廊柱上,转身提来铜壶煮茶。
不多时,李政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盏走进书房,壶嘴腾起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开来。他将茶盏轻轻推到弟弟面前,轻声开口:“二弟,父亲说过,腊月的梅花若开得太艳,反倒容易被霜雪折断。”
李广怒目而视,一把推开茶盏:“大哥整日在家扫雪煮茶,自然不懂沙场拼杀的辛苦!你没见过战场上的血肉横飞,没体会过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滋味!”
李政不恼,依旧温和地笑了笑,指着茶汤里沉浮的茶叶说道:“前日隔壁王翁家的耕牛病了,家里没了劳动力,连田都耕不了。′q!u.k\a`n\s~h+u¨w?u′.+c,o^m*我送去两石粟米,想帮帮他们。可王翁非要塞给我半筐山芋,说是不能白拿,我推辞再三才收下。你看,得到什么不重要,懂得知足才长久。”
这时,李翔拄着竹杖缓缓起身,杖头雕刻的麒麟纹轻轻叩击青砖,发出“咚咚”的声响。“当年你父亲辞谢丞相府的奢华马车,坚持乘旧木车入朝;高祖和先帝赐我不知数万亩良田,我转赠给了鸿儒书院。”老人颤抖着展开一卷泛黄的帛书,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李氏一族自高祖以来的封赏与辞谢记录,“帝王的赏赐如同悬在头顶的剑,握得越紧,越容易伤了自己。你以为陛下不清楚你的功劳?他比谁都明白,但他更要权衡各方,稳定朝局。”
庭院里突然传来孩童嬉笑,几个族中幼童正围着李政讨要烤红薯。青年笑着从袖中掏出烤得焦香的山芋,袖口露出的补丁针脚细密整齐。李广望着这一幕,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庆功宴上周亚夫跪地谢恩时,皇帝盯着将军铠甲上磨损痕迹的眼神,还有父亲李守始终低垂的眉眼——那里面藏着的,是对帝王心思的洞悉,是如履薄冰的谨慎。
“明日去将黄金捐作边防军费吧。”李翔将《盐铁论》推到孙子面前,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那是三年前刘启夜访书院时所赠,“你大哥虽未入仕,却把族中田产账目打理得井井有条,连户部侍郎都来请教赋税之法。真正的锋芒...”老人的竹杖重重地点击在书上“刑赏由君”西字上,“要藏在该藏的地方。露得太早、太盛,只会招来祸患。”
待李广离去,李翔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抚过案头的青玉镇纸,思绪飘回数十年前。那时他初入仕途,也曾如李广般锋芒毕露,满腹经纶急于施展,渴望在朝堂上干出一番大事业。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政治斗争,让他目睹了太多因争权夺利而家破人亡的案例。有人为了官位不择手段,机关算尽,最后却落得身首异处;有人贪慕财富,疯狂敛财,最终抄家灭族。这些血淋淋的教训,如同一记记重锤,敲醒了他。
“水因善下终归海,山不争高自成峰。”李翔对着略显懵懂的李政喃喃道,声音中满是沧桑与感慨,“当年我与先帝论政,力主削藩之策,那是为了江山社稷,是身为臣子的责任。但事成之后,我主动辞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职,只求执掌鸿儒书院。世人皆道我错失高位,殊不知正是这份退让,让李氏历经西朝而不衰。要忍得住诱惑,想得开得失,不争一时之长短,方能谋一世之安稳。这朝堂之上,就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棋局,落子无悔,却步步惊心。只有懂得以退为进,才能在这风云变幻中,护住家族,护住本心。丞相职位很高吗?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在有能力的皇帝眼里,也不过是颗大点的棋子罢了。”
三日后早朝,太极殿内庄严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当李广说出捐金的奏请时,殿内一片寂静,唯有青铜烛台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刘启摩挲着案头的虎符,忽然想起李政前日托人送来的《民间税赋十策》——字迹工整如刻印,内容详实有见地,却未署半分姓名。这位深居简出的李家大少爷,用另一种方式展现着自己的才华,却又低调得让人忽视。
“准奏。”帝王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命李广督造雁门关烽火台,即日起程。”
暮色中的李府,依旧宁静祥和。李政如往常一样,仍在扫雪。他望着弟弟李广策马远去的背影,将最后一捧积雪堆成小兔形状。竹扫帚扬起的雪雾里,李翔的咳嗽声从书房传来。青年拍了拍身上的雪,提着茶壶走向老人——正如他每日所做的那样,在柴米油盐中,守着一份不为人知的通透与豁达。而李家所坚守的处世智慧,也将如同一盏明灯,在李氏一门代代相传,照亮他们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