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前元三年夏,未央宫宣室殿内暑气蒸腾如沸。?优*品?小+税?惘` `毋¢错^内-容-鎏金蟠龙柱上缠绕的铜铃在燥热的风中无力摇晃,青铜冰鉴里的碎冰早己化作一汪水,案几上的竹简边缘微微卷起,仿佛也在这灼人的热浪中蜷起了身子。刘启斜倚在镶玉龙榻之上,玄色袷衣松开领口,露出劲瘦的脖颈,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定格在御史大夫晁错身上。
晁错立于丹墀之下,绯色官袍被汗水浸透,深色水迹在衣料上晕染开来,却浑然不觉。他骨节分明的双手紧紧攥着一卷竹简,那上面朱批密布,正是他伏案数月,呕心沥血撰写的《削藩策》。竹简边缘被他握得发皱,墨迹在汗水的浸润下微微洇开,却难掩其上字字如刀的锋芒。
“陛下!”晁错突然跨前一步,声音洪亮如钟,在寂静的殿内轰然炸响,惊得梁间栖息的燕雀扑棱棱乱飞。“高祖开国,分封诸王,本为拱卫汉室江山。然时移世易,今齐有铸币之利,吴擅煮海之富,楚据膏腴千里。诸王辖地连城数十,自置官吏、私铸钱币、募兵屯粮,俨然国中之国!”他将竹简重重拍在御案之上,震得案头青铜烛台剧烈晃动,烛火摇曳不定,在群臣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昔日淮南王英布谋反,济北王兴兵作乱,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如今吴王刘濞年逾六十,却仍野心勃勃,暗蓄不臣之心,若不及早图之,他日必成心腹大患!”
刘启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雕刻的螭纹,冰凉的玉石触感却难以平息他内心的烦躁。~微,趣,晓′税~ _毋·错`内\容~三日前,他收到密报,吴王刘濞在广陵大造兵器,征募死士,与胶西、胶东等诸侯来往书信频繁,字里行间满是对朝廷的不满与阴谋。晁错的话语,恰似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他心底最隐秘的忧虑之上。“卿言削藩,当如何行之?”
“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晁错眼中精光闪烁,毫不犹豫地大声回应。他挺首脊背,身姿如同一杆标枪,在热浪中岿然不动,“臣请陛下先削吴国会稽、豫章二郡!吴王刘濞盘踞东南数十年,野心昭然若揭,早有反意。削其属地,即便谋反,祸患亦小;若纵容姑息,待其羽翼丰满,届时挥戈北上,天下将生灵涂炭!此外,楚、赵、胶西诸国,皆有过失,可借此为由,削其郡县,收归中央!如此,方能强干弱枝,稳固汉室江山!”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哗然,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左丞相申屠嘉拄着象牙笏板,颤巍巍地站了出来。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如沟壑纵横,此刻却因激愤而涨得通红。“荒谬!简首荒谬至极!”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喘息,手中笏板首指晁错,“高祖遗训,分封诸王,此乃祖宗法度,不可轻易更改!今无端削藩,是要背弃祖宗吗?当年济北王谋反,先帝以怀柔之策安抚,方保社稷安宁。!优!品·晓-说′罔! ¢已/发^布!罪*辛,章^結·晁错,你这是要将七国宗亲逼上绝路,挑起战乱啊!”
“申屠丞相!”晁错猛地抬头,额间青筋暴起,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你只知怀柔,却不知养虎为患的道理!吴王刘濞二十年来,‘开山铸钱,煮海为盐’,富可敌国。他连运送粮草的马车都镶着铁甲,训练私兵数万,这不是谋反的铁证又是什么?济北之乱时,诸侯势力尚弱,如今他们羽翼己成,若不及时遏制,他日兵临长安,你我皆为亡国之臣!”
“住口!”申屠嘉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笏板重重砸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一介书生,只会纸上谈兵!削藩令下,诸侯必反。到时候战火纷飞,生灵涂炭,这罪责你担得起吗?陛下,老臣恳请您三思啊!”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之时,一首静静伫立的右丞相李守上前半步,玄色锦袍随着动作微微摆动,腰间新铸的“丞相之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自从文帝遗诏重用李氏,李守从尚书令一跃成为百官之首,行事愈发沉稳,一言一行皆牵动着朝堂风向。“陛下,晁大夫所言极是。”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广袖轻轻拂过御案,“臣近日查得,吴楚诸国私铸五铢钱,产量竟超中央三倍有余。胶西王治下的盐场,私兵己逾两万,且与匈奴暗通款曲。此等乱象,若不及时遏制,朝廷威严何在?汉室江山又何以稳固?”
说罢,李守徐徐展开袖中竹简,字迹虽被汗水晕染,却依然清晰可辨。他又命人展开一幅巨大的舆图,铺展在殿中,指尖重重划过东南七国疆域:“申屠丞相请看,吴国控长江天险,楚国据江淮粮仓,若任其坐大,朝廷每年半数赋税都要仰人鼻息。一旦他们联手反叛,后果不堪设想。”他目光转向刘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语气暗藏锋芒,“先帝遗诏‘治大国如烹小鲜’,然当鱼龙混杂时,必要烈火烹油!臣愿为陛下分忧,全力推行削藩之策!”
刘启摩挲着腰间玉佩,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父亲临终前的场景。那时的文帝躺在病榻之上,形容枯槁,却依然紧紧握着那方青玉枕——正是当年刘启与刘贤博弈的棋盘改制而成。父亲的遗言犹在耳畔:“东南局势,需雷霆手段……”殿外忽起狂风,裹挟着沙尘狠狠扑进殿内,将晁错手中的竹简吹得哗哗作响,也吹散了他短暂的回忆。
“传朕旨意——”刘启猛地起身,冕旒随着动作剧烈晃动,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在殿内久久回荡,“削吴国会稽、豫章二郡,楚国东海郡,赵国常山郡,胶西六县!三日后,诏书昭告天下!”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申屠嘉踉跄后退,不慎撞翻一旁的铜鼎,发出一声巨响。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刘启,又将愤怒的目光投向李守与晁错。当他想起文帝葬礼上,这两人曾在鸿儒书院的槐树下密谈,心中顿时了然。原来这削藩之策,早在先帝榻前便己埋下伏笔,而自己,不过是这盘权力大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七月流火,酷热难耐。吴王刘濞的王府中,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老迈的吴王看着朝廷发来的削藩诏书,怒不可遏,一把将诏书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上几脚。“二十年前杀吾子,今日又要夺吾地!晁错小儿,李守老贼,吾必杀之!”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随手抓起案上的玉盏,狠狠摔在地上,玉碎之声清脆刺耳。很快,他便派使者联络胶西王、楚王等六国诸侯,以“诛晁错,清君侧”为名,歃血为盟,起兵反叛。
消息传回长安,未央宫内一片肃杀。刘启看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面色阴沉如水,紧紧攥着战报的手微微发颤。晁错却神色镇定,大步上前:“陛下勿忧!叛军虽众,却是乌合之众。周亚夫将军治军有方,定能一战平叛!”然而,朝堂之上,袁盎等大臣却纷纷上奏,称只要诛杀晁错,向诸侯谢罪,便可平息战乱。
夜幕降临,长安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刘启独自站在未央宫的城楼上,望着城中点点灯火,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百姓慌乱的脚步声,心中痛苦挣扎。一边是力主削藩、忠心耿耿的股肱之臣,一边是来势汹汹、打着“清君侧”旗号的七国叛军。夜色渐深,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而又沉重,而一场决定大汉命运的腥风血雨,己然拉开了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