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观山门之下,九叔踩着青石板跨进天机观山门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s·o_u.k/a?n¢s/h~u¨.?c+o!m?
上次来这里还是三个月前,那时门口只有两个打瞌睡的道童,如今却立着两个持剑的玄门守卫,青铜剑鞘上缠着的朱砂符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新画的镇煞纹。
“师父,那两个是天一道长的亲卫。”玉虚子跟在身侧,声音压得极低,袖口的青竹纹随着他攥紧的拳头皱成一团,“我今早去接文才秋生时,听观里杂役说,这次大会的议题是‘清理玄门异端’。”
九叔的脚步顿了顿。
晨雾里飘来线香混着铁锈的味道——那是玄门总坛特有的气味,香炉里烧的是百年老檀,可底下埋着历代玄门长老镇压的阴煞,每到阴雨天便会渗出腥气。
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青铜禁钥,那东西这两日总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此刻突然凉了下去,凉意顺着指尖窜进心口。
“既来之,则安之。”九叔转头对身后的文才秋生笑了笑。
文才背着个半人高的木箱子,额角还沾着木屑——昨夜他为改良机关符箓发射器熬了通宵;秋生抱着个陶瓮,里面装的是混了朱砂的火药,陶瓮外头用红绳缠了九圈,绳结上还贴着他新画的“镇爆符”。
两个徒弟的道袍都洗得发白,可腰板挺得比门口的守卫还直。
穿过三重殿门时,前殿的铜钟正好敲响。
“当——”
钟声震得梁上的积灰簌簌往下落,天一道长的身影从殿内转出。
他年近七旬,道冠上的白玉簪子泛着冷光,腰间悬的不是寻常桃木剑,而是玄门镇派的“北斗诛邪剑”。
见九叔进来,他的眼皮猛地一跳,右手无意识地按在剑柄上:“九叔,你倒来得早。”
“天一大师召我来玄门大会,我岂敢迟到?”九叔拱了拱手,目光扫过殿内。_如~文^网* ^追?最?新^章,节!
原本只摆着二十张木椅的前殿如今挤了近百人,玄门各脉的长老坐在上首,年轻道士们挤在两侧,连廊下都站满了人。
最前排的胡半仙正摇着鹅毛扇,见九叔望过来,冲他挤了挤眼睛,扇面上“铁口直断”四个金字晃得人眼花。
“大会开始。”天一道长拍了下案几,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出来,“今日请诸位来,是要议一议玄门规矩。有人仗着几分本事,便要改祖宗传下的道术——”他的手指猛地指向九叔,“九叔,你可知罪?”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响。
文才怀里的木箱子“咔嗒”轻响,是他捏紧了机关的开关;秋生的陶瓮在地上蹭出半道痕迹,他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被九叔用脚尖轻轻碰了碰小腿。
“天一大师说的‘改道术’,不知指哪件事?”九叔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图纸,“是上月在义庄用勾股定理破解古阵,救了七个被活祭的村民?还是前日在乱葬岗用几何算方位,让二十具凶尸归位?”他展开图纸,上面密密麻麻画着阵眼坐标和算式,“这卷《破阵要诀》,我已誊抄了三份,托玉虚子送给各脉参考。”
“一派胡言!”左侧一位白眉长老拍案而起,“道术讲究的是心诚则灵,你用什么‘勾股定理’,分明是亵渎祖师!”
“心诚能算出阴脉走向?”九叔反手将图纸拍在案上,纸角扫过天一道长的茶盏,“上个月青河镇的血煞阵,贵派用了七七四十九道镇煞符,折了三个弟子,死了八个村民。我用算筹量方位,用罗盘定阴阳,半日破阵,只烧了七张符纸。”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根细针戳进人心,“大师说我亵渎祖师——可祖师传下道术,难道不是为了救人?”
殿内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几个年轻道士凑在一起,盯着图纸上的算式眼睛发亮;胡半仙的扇子摇得更快了,扇骨敲着大腿发出“哒哒”声;天一道长的手指在剑柄上扣出青白的印子,却一时说不出话。′我/的*书,城¢ ?免/费*阅,读!
“师父,让他们看看真本事!”秋生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雀跃。
他弯腰掀开陶瓮的红布,露出里面橙红的粉末;文才已经打开木箱子,取出个半人高的机关,铜制的发射器上缠着符纸,箭头处插着十张镇灵符。
“这是我和秋生改良的机关符箓发射器。”文才搓了搓手,耳尖泛红——他最怵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原理是用弹簧蓄力,配合引符激发,能精准发射镇灵符。”他按下机关侧的铜钮,“咔”的一声轻响,十张符纸“咻咻”射向殿角。
那里不知何时聚了团阴煞,青灰色的雾气正缓缓蠕动。
符纸触到阴煞的瞬间爆起金光。
阴煞发出尖啸,被镇灵符撕成碎片,最后一缕黑雾刚要逃窜,最后一张符纸精准地钉在它脑门上。
殿内响起一片抽气声,几个年轻道士直接站了起来,眼睛发亮地盯着机关。
“奇技淫巧!”胡半仙的扇子“啪”地合上,“玄门正道讲究的是手到符出,用这些铜铁疙瘩算什么本事?”
“若奇技能救人,淫巧能降妖,那这巧,我偏要淫到底。”九叔走到机关前,指尖拂过铜制的纹路,“当年祖师爷用桃木剑,后来用黑驴蹄子,再后来用糯米——哪样不是顺应时势?如今有铜铁能做得更准,有火药能解得更快,为何不用?”他转头看向天一道长,“大师怕的,不是我用机关,是怕我动了某些人的‘规矩’。”
天一道长的脸涨得通红,正要发作,九叔却已经转向秋生:“演示火药破封。”
秋生应了一声,从陶瓮里舀出一勺火药,撒在殿中央的青砖上。
那青砖底下埋着个小型封印阵——是九叔今早让玉虚子悄悄布的,专门用来演示。
他点燃火折子,火星落在火药上,“轰”的一声轻响,青砖炸裂成碎片,底下的符阵被掀得七零八落,原本需要三个时辰才能解开的封印,此刻只剩一堆焦黑的符灰。
“看到了吗?”九叔蹲下身,用指尖挑起一点符灰,“火药不是要取代道术,是给道术添把快刀。”他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可有些人宁可看着百姓死,也不肯放下手里的‘老规矩’——他们护的不是道统,是自己的面子。”
殿内的议论声瞬间炸开。
玉虚子攥着袖子站了起来,眼睛发亮地喊:“九叔说得对!上个月我在山阴县用他教的几何定凶穴,三天就解决了十年的尸灾!”几个年轻道士跟着附和,连廊下的道童都小声应和。
天一道长的北斗剑“嗡”地出鞘半寸,寒光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你这是要分裂玄门!”
“分裂的从来不是我。”九叔站起身,道袍在穿堂风里翻卷,“是有人把玄门变成了自家的祠堂,容不得一点新东西。”他扫过殿内众人,最后停在胡半仙身上——那家伙正摸着下巴笑,活像只偷到鸡的狐狸,“今日你们要逐我出玄门便逐,可等尸王再现世,等阴煞漫山遍野时,莫要再来求我这‘叛徒’。”
“逐!必须逐!”白眉长老拍案,“玄门不容异端!”
“且慢!”玉虚子冲上前,挡在九叔身前,“九叔救过多少人?玄门典籍里记着,三年前尸潮围城,是他用八卦阵挡了七日;两个月前乱葬岗阴煞暴走,是他用火药炸了阵眼——”他的声音发颤,“你们要逐他,先踏过我的尸体!”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
天一道长的剑又出鞘半寸,剑尖几乎要碰到玉虚子的咽喉;胡半仙的扇子摇得慢了,眯着眼睛打量众人;年轻道士们攥紧了道袍,几个胆小的已经退到了殿外。
“投票吧。”九叔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九叔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们投。”
投票的过程冗长而压抑。
长老们一个接一个起身,有的沉着脸说“逐”,有的犹豫着摇头,玉虚子急得眼眶发红,文才攥着机关的手背上青筋直跳。
最后统计时,赞成驱逐的有十三票,反对的有九票,还有七票弃权——结果未定,但九叔知道,从今天起,玄门里再没有他的位置。
夜幕降临时,九叔站在天机观的飞檐下。
月光漫过青瓦,在他脚边投下细长的影子。
文才和秋生站在他身后,机关和陶瓮早收进了包裹;玉虚子攥着他的袖子,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话。
“他们坐不住了。”九叔轻声说,目光扫过观外的山林,那里有黑影闪过,像极了前晚在义庄外的那个。
青铜禁钥在怀里发烫,他摸了摸,突然想起小纸人说的“影子”,喉间泛起一丝苦涩。
“师父,该走了。”秋生扯了扯他的袖子,“晚了山路不好走。”
九叔点了点头,转身往山下走。
月光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四根绑在一起的芦苇,在风里晃啊晃。
义庄的门虚掩着,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九叔推开门时,闻到一股陌生的沉香味——不是他常用的降真香,是带点松脂味的安息香。
案几上摆着个黄纸信封,封口处盖着枚青铜印,印纹是条盘着禁钥的蛇。
文才凑过去要拆,被九叔拦住。
他指尖拂过信封,触感有点潮,像是被夜露打湿的。
信封背面写着四个字:“玄门有变,速离。”
九叔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呱——”一声,惊得房梁上的纸人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