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再次沉默地启动。.幻*想′姬+ ′毋¢错/内?容¢
所有人都靠在椅背上,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
那片由黑色琉璃板组成的“海洋”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规划整齐的田野和远处的厂房。
他们的脑袋里,依旧回荡着“光子”、“电子”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以及林安那句诛心之言。
“你们所谓的‘敬’,不过是面对未知时的恐惧与膜拜。”
“而他们,则是将天的力量,握在手中!”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李纲睁开眼,看向窗外。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冰冷的厂房或宏伟的科技造物。
而是一片……住宅区。
整齐划一的红砖瓦房,一排排,一列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延伸出去。
每一栋房子之间,都留有宽敞的间距,铺着干净的石板路。
路边,甚至还栽种着一些绿色的树木。
这里没有汴梁城里那种富贵人家的雕梁画栋,也没有贫苦百姓的茅草陋室。
只有一种朴素、干净、明亮,却又带着一种强大秩序感的建筑群。
车门打开。
众人鱼贯而出,站在一片小小的广场上。
恰逢午时,正是休息的时候。
许多人从那些红砖房里走了出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蓝色或灰色短褂工装,身上虽然沾着些许尘土或油污,但脸和手却洗得干干净净。
男人们,无一例外,都剪着利落的短发,显得精神抖擞。
女人们,则将长发高高束起,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行走间,英姿飒爽。
这群旧官僚,就像一群穿着华丽长袍的异类,突兀地闯入了这片属于劳动者的世界。
那些走出家门的工人们,看到他们,先是一愣。
随即,他们的目光,便落在了李纲等人那一身标志性的官服上。
那是一种混杂着审视、警惕,甚至是一丝……淡淡敌意的眼神。
就像在看一群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可能会来破坏自己生活的闯入者。
吴封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想要拿出朝廷命官的威仪。
可在那一道道平静而锐利的目光注视下,他刚挺起的胸膛,又不由自主地塌了下去。′精?武_晓′税_徃^ ¨埂.欣~醉,快/
他感觉自己的官服,此刻像一件小丑的戏袍,可笑又刺眼。
“林大人,此处是……”
李纲的声音有些沙哑。
“扬州农业基地,一号工人新村。”
林安介绍道。
“所有在农场工作的正式工人,都可以根据工龄和贡献,分到这样一套房子。”
“水电全通,家具齐全,拎包入住。”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响彻了整个区域。
工人们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三三两两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午饭时间到了。”
林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诸位奔波了一上午,想必也饿了,请随我来。”
他带着众人,穿过人群,走向一栋格外高大宽敞的建筑。
“公共食堂”三个大字,挂在门楣上。
一走进去,一股混杂着米饭香气和菜肴热气的暖流,便扑面而来。
宽敞得能容纳五六百人的大厅,摆满了整齐的西方桌和长条凳。
天花板上,十几台奇特的铁叶子,正在不知疲倦地缓缓转动,带起阵阵凉风,吹散了夏日的闷热。
“电风扇。”
林安指了指头顶。
“也是用‘电’驱动的小玩意儿。”
官员们早己麻木,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前方的景象吸引了。
一打饭窗口后,是一排排不锈钢装菜盘。
盘里,盛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红烧肉闪烁着油亮的光泽,土豆炖鸡块香气西溢,翠绿的炒青菜,金黄的炒鸡蛋,还有一大桶冒着热气的乳白色鱼汤。
窗口上方的木板上,用白色的粉笔写着今日的菜品和价格。
“目前,农场所有工人和家庭里的子女,在这里用餐都是免费的。”
林安的声音再次响起。
“标准是两肉一素一汤,饭后还有一小份绿豆糕或水果。”
“当然,若是想多吃些肉,也可以自己加钱添菜。”
咕……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从一名户部官员的肚子里传来。!兰·兰¨文^穴¢ .已¢发.布?醉~薪+璋¢劫\
他老脸一红,连忙低下头。
可他不是一个人。
逛了一上午,心神又受到了极致的冲击,这群养尊处优的官员,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此刻闻到这霸道的香气,看到这扎扎实实的肉菜,谁还能忍得住?
“诸位,入乡随俗。”
林安笑了笑,指着一旁堆放整齐的餐盘。
“今天我请客,诸位可以打三份肉菜,两份素菜。”
“请自便吧。”
说罢,他自己拿起一个餐盘,很自然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排起队来。
官员们面面相觑。
让他们和这些泥腿子一起排队打饭?
这……成何体统?
可看着林安那理所当然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工人投来的、略带玩味的目光,再闻闻那勾魂的肉香……
李纲第一个拿起餐盘,默默走到了林安身后。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就不再犹豫,纷纷学着模样,排起了长队。
这个过程,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屈辱,新奇,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尴尬。
很快,众人便打好了饭菜,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看着餐盘里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红烧肉、鸡块、炒蛋,还有两份翠绿的青菜,李纲拿起筷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肥肉的油脂瞬间在口中爆开,带着一丝甜味的酱汁,混合着瘦肉的醇香,冲击着他的味蕾。
好吃!
太好吃了!
这不是他没吃过山珍海味,但那些御宴名厨做出的菜肴,讲究的是一个“精”,一个“雅”。
而眼前的饭菜,却是一种最纯粹,最朴实,最能唤醒人原始食欲的……香!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官威体统,埋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其他人也是一样。
一时间,饭桌上只剩下呼噜呼噜的扒饭声和满足的咀嚼声。
一名官员甚至因为吃得太快,被噎得首翻白眼,灌了一大口鱼汤才缓过来。
那狼吞虎咽的模样,比城外的流民,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纲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盘中的饭菜,连一滴汤汁都没剩下。
他靠在椅背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
就在这时,一阵琅琅的读书声,从食堂外不远处传来。
那声音,清脆,稚嫩,充满了朝气。
“a、o、e、i、u、……”
“b、p、m、f……”
念诵的,是一些他们完全听不懂的古怪音节。
李纲心中一动,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只见食堂旁边,便是一栋同样由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
窗户擦得锃亮,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景象。
一间间教室里,坐满了孩子。
他们穿着干净的校服,坐得笔首,跟着一名年轻的先生,大声念诵着黑板上的符号。
让李纲等人心头剧震的是。
那些孩子里,不仅有男童,还有数量几乎一样多的……女童!
小楼的门口,挂着一块木牌。
“扬州农业基地第一学堂”。
“所有工人的子女,无论男女,一律免费入学。”
林安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站在他们身边,平淡地介绍道。
“上午学文化,就是你们听到的拼音和简体字,下午学算术、自然、体育和音乐。”
“目标是,在十年之内,彻底扫除我新宋治下所有的文盲。”
无论男女,一律免费入学!
扫除……文盲!
这几个字,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官员的脸上。
他们所信奉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而在这里,知识,不再是他们士大夫阶层垄断的特权。
它变成了一种像食堂里的米饭和肉一样,人人都可以享有的东西。
李纲的身体,晃了晃。
他看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正坐在学堂外的石阶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满脸笑容地听着里面的读书声。
鬼使神差地,李纲走了过去。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蔼。
“老丈,在此歇息?”
那老工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认出了他身上的官服,眼神里并没有多少敬畏,只是点了点头。
“是啊,听听娃儿们读书,心里舒坦。”
“老丈以前……也是此地的佃户?”
李纲问道。
老工人吐出一口烟圈,像是想起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佃户?算是吧。”
“给主家种了一辈子的地,一年到头,见不到几粒米,全家老小,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李纲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出了那个盘踞在他心中许久的问题。
“那……老丈觉得,现在的生活,与过去相比,如何?”
老工人闻言,转过头,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位穿着华贵官袍的大人。
他将烟杆在石阶上磕了磕,用一种理所当然到近乎平淡的语气,说道。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没啥好比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准确的说法。
然后,他看着李纲,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现在,是为人活着。”
“过去,是为活命喘气。”
轰!
这句话,没有“光子”那般玄奥,没有“亩产二十石”那般震撼。
它朴实,简单,却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进了李纲的心脏!
为人活着。
为活命喘气。
李纲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自诩以父母官自居。
可他治下的万千黎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是“为活命喘气”。
而他,从未给过他们“为人活着”的尊严。
他一生所捍卫的“士农工商”的阶级体系,他引以为傲的圣人教化,在这里,被一个老农一句最朴实的话,击得粉碎。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从学堂里跑出来嬉戏的孩子,他们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他又看了看那些心满意足,准备返回工地的工人们,他们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希望。
李纲忽然明白。
原来,治国安民,可以不是靠那些束之高阁的圣贤书,不是靠虚无缥缈的道德教化。
而是靠实实在在的屋子。
靠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
靠一盘能让人吃饱的,油汪汪的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