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深吸一口气,点开那个名为“最后的拜托”的文件夹。?鸿?特,小^说¨罔¨ ·蕪?错?内+容-
文件夹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和一个加密的文档。他先点开了那个视频。
屏幕亮起,陈志远的面容出现在画面中。背景应该是他的家里,房间一角,后面摆着一张L型的书桌,桌上散乱地放着些文件。他戴着那副黑框眼镜,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宣纸,眼窝深陷,两鬓的白发比赵阳上次在资料照片上看到的更为明显,几乎是霜染一般。他对着镜头,似乎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表情,但眼神中的疲惫和绝望却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开来,难以掩饰。
“赵阳顾问,你好。”陈志远的声音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真没想到,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说起来,还有点黑色幽默的意思。”
赵阳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锁屏幕,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侨安,为了美享通的案子。”陈志远顿了顿,像是在整理纷乱的思绪,也像是在积攒开口的勇气。
“你来了,就说明我赌对了,赌你这‘神探’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侨安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美享通骗保,在这里己经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一条盘根错节的产业链,一张巨大的网,把所有人都罩在里面,谁也跑不掉。”
他开始详细叙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赵阳心上:
“保险代理人,那些销售精英,靠着美享通,业绩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蹿。以前求爷爷告奶奶拉一个客户,现在客户排着队送上门。那些新来的,入职培训时就被前辈‘点拨’,尝到甜头,更是有样学样,拉人头也容易多了,毕竟谁会拒绝‘免费的午餐’呢?”
“公司内勤呢?业绩上去了,奖金、荣誉自然少不了。/秒/蟑^踕/暁¨税?枉_ .追?醉~薪¢漳/截\年底分红拿到手软,谁会跟钱过不去?所以,大部分人选择视而不见,揣着明白装糊涂。甚至,我听说有些人的亲戚朋友,也在他们的‘指点’下,加入了这场‘免费医疗’的狂欢。大家心照不宣,你好我好大家好。”
“客户,尤其是那些退休的老头老太太,时间多,小病小痛也多。以前去医院排队几小时,看病几分钟。现在好了,办个住院手续,就能在医院里‘休养’,空调吹着,三餐有人送,不仅不用花钱,出院时还能领到一笔几千上万的‘营养费’,美其名曰‘精神损失补贴’。有些大爷大妈甚至把医院当成了疗养院,组团打牌聊天,何乐而不为?”
“医院方面,病床住满了,以前冷清的科室现在都人满为患,流水上去了,年终奖也厚了。至于治疗效果,谁在乎呢?反正都是些‘小毛病’,高血压、糖尿病、颈椎病,调理调理总没错。皆大欢喜。”
“还有那些中介,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在各方之间牵线搭桥,从每一笔‘成功’的理赔中抽取佣金。他们甚至会‘指导’客户如何伪造病历,如何应对保险公司的调查,教你怎么说话,怎么装病,一条龙服务,专业得很。”
陈志远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人人受益,所以侨安分公司的业绩才会如此病态地疯长,像吹气球一样。我的职业道德告诉我,这是犯罪,是蛀食公司根基的白蚁。我向分公司领导反映过,结果呢?
领导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太较真,让我注意团结。石沉大海。我甚至给周总也写过匿名信,把我知道的一些情况都写了上去。
结果,除了让我处境更艰难,被同事当成异类,什么也没改变。
后来,我还冒险给总部的劳伦斯总发了邮件,用的是公共邮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希望能引起高层的重视。\秒~蟑¨结/暁′税.网^ +更·辛-蕞+筷.结果呢?换来的是更彻底的排挤和孤立,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一个神经病。”
他低下头,双手痛苦地抓了抓头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其实,这件事的源头,说起来也跟我有些关系。美享通刚推出的时候,有一次家庭聚会,我多喝了几杯,一时口快,跟朋友吹嘘这款产品的设计有个‘小漏洞’,就是住院门槛低,理赔额度高,只要稍微操作一下,很容易就能拿到全额赔付和额外津贴。纯粹是酒后吹牛,想显摆一下自己的专业。”
“当时,我岳母王美兰也在场。她以前是康复医院的护士长,在医疗系统里认识一些人,对各种门道也清楚得很。我当时没在意,就是一句醉话,谁知道她把这话听进去了,而且还当真了。”
陈志远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和无力,“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己经用美享通骗了好几万的保险金。我劝过她,也跟她吵过,根本没用。她那个人,你们可能不了解,她懂医理,认识的医生也多,人又泼辣强势,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说我胳膊肘往外拐,不向着自家人。
后来,她甚至自己做起了中介,组织了一帮老太太,专门钻这个空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说这是‘合理利用规则’。”
赵阳皱起了眉头,王美兰那张看似和善,实则精明厉害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原来如此。
“我没办法,只能偷偷通过她这条线,想把事情查清楚,收集证据,希望能亡羊补牢。越查越心惊,这条利益网,比我想象的还要庞大和复杂。
他们不仅仅是骗取保险公司的理赔金,甚至还和医院、中介合谋,伪造大量的虚假住院记录和医疗费用,套取国家的社会医疗保险基金。
骗保,仅仅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下面的金额,庞大到让人不敢相信,那数字后面有多少个零,我都不敢去数。”
陈志远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那是对未知庞然大物的本能畏惧:
“我害怕了。真的害怕了。我不敢再查下去了。我的女儿朵朵还那么小,我母亲身体一首不好,常年吃药,每个月药费都不少,我妹妹家经济也困难,即使我眼下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她们怎么办?我那善良的老母亲是否能承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他停顿了很久,像是在积攒最后的力气,也像是在和内心的怯懦做最后的搏斗:
“我知道,我一首是个懦弱的人,不懂得拒绝,也不懂得反抗,才会让事情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他们己经开始怀疑我了。
但我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连良心都抛弃掉。这个U盘里的东西,是我所有的调查记录和证据,包括一些录音和账目往来。我的权限和侦察手段有限,只能托付给你了!
赵顾问,你以前是警察,现在是‘神探’,咱们是系统里一条业务线,久闻大名,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来侨安的。拜托了。”
视频结束,屏幕暗了下去。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赵阳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赵阳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发出轻微的哒哒声。陈志远最后那句“拜托了”,带着血和泪的重量,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这个看似普通的保险公司员工,用生命作为代价,揭开了一个惊天黑幕的一角。他不是懦弱,他是被逼到了绝境的孤勇者。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志远会留下那样的遗言,为什么朵朵会把U盘交给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那几条“尾巴”会如影随形,这张网原来铺得这么大,大到陈志远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这己经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保险诈骗案了,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集团犯罪,甚至牵扯到侵吞国家资产。赵阳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随即又被一股难以名状的燥热取代。他当了那么多年警察,办过形形色色的案子,但如此明目张胆、牵连甚广的集体“狂欢”,还是让他感到心惊。
赵阳眼神一凛,再次点开U盘,仔细查看志远留下的那些资料。文件夹里,除了视频,那些未加密的“佐证材料”。主要还是王美兰与她那些老姐妹,以及康复医院几名医生的账目往来记录,有些是手写的,有些是转账截图,日期横跨了近两年。还有一些照片,大多是医院内部环境,以及几张模糊的聚会照,王美兰赫然在列,笑容满面地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推杯换盏。
其中一份手写账本尤其触目惊心,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记着名字、日期、金额,旁边还有一些类似“高血压套餐”、“糖尿病套餐”、“腰椎调理”的字样,后面跟着“介绍费”、“感谢费”等名目。这老太太,业务做得还挺“精细”。
根据这些信息,想把王美兰这条线钉死,让她进去唱几年“铁窗泪”不成问题。但陈志远在视频里也说了,王美兰只是个被他无意中“启发”的先行者,后来甚至发展成了重要中介,但绝不是这条黑色产业链的顶端。动了王美兰,必然会惊动她背后的人,以及她发展出来的那些“客户”和合作医生。那两条“尾巴”的出现,己经说明对方的警惕性很高。
打草惊蛇,然后呢?让那些真正的大鱼闻风而逃,或者更激烈地反扑?赵阳揉了揉眉心,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陈志远用命换来的线索,不能就这么轻易浪费掉。
他需要一个更周全的计划,一个能将这张网连根拔起的计划。
“有点意思。”赵阳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中却不见丝毫笑意,“侨安的水深,我倒要看看,能淹死谁。”他将U盘拔下,小心收好。
这小小的金属片,现在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