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没有射向那名还在错愕中的千夫长,而是射向了他身边,那名负责掌管号角的号角手!
“噗!”
那号角手连哼都没哼一声,一支利箭,便已从他的面门贯入,后脑穿出。\萝¢拉?小~说\ ?已!发/布′最¢新¨章?节.
骚动,在骑兵阵列中,蔓延开来。
旗倒,是为不详。
号角手被杀,则意味着,他们将暂时失去统一的、最有效的指挥。
阿古拉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暴怒地吼道:“稳住!都给老子稳住!弓箭手!射死那个……”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秦烈的第三支箭,已经到了。
这一箭,快如闪电,狠如毒蝎。
它没有射向任何一个人。
它射向的,是骑兵阵列最密集处,一匹受了惊,正在原地不安地刨着蹄子的战马的……眼睛。
“希律律——!”
那匹战马,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悲鸣,吃痛之下,猛地人立而起,然后,发疯般地,朝着身旁最密集的人群,冲撞了过去!
多米诺骨牌,倒下了第一张。
那原本严整的阵列,瞬间,被这匹发疯的战马,撞开了一个混乱的、人仰马翻的缺口!
“冲!”
秦烈扔掉手里的弓,重新拔出地上的弯刀,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他第一个,冲了出去。
身后的二十几人,也像是被注入了最后一丝力气的疯子,跟随着他,朝着那个仅仅存在了三息的缺口,发起了决死冲锋。
刘恩跑在最前面。
他的眼中,没有了骑兵,没有了刀枪,只有那个正在混乱中,飞快闭合的……生的希望。
一个鞑子骑兵,从侧面,挥刀砍来。
刘恩看也不看,只是用他那只没有吊着胳膊的肩膀,狠狠地,撞了过去。
“砰!”
他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扛住了那一刀。刀锋,在他的肩胛骨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可他也成功地,将那名骑兵,连人带马,撞翻在地。
他没有停。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只是跑,拼命地跑。
鲜血,从他的肩膀,染红了他半个身子。
……
“开门!快开门!”
周平站在墙头上,急得双眼通红,他看着那群浑身是血,正从黑暗中,朝着堡门狂奔而来的弟兄,扯着嗓子,嘶吼着。
堡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缓缓打开。
秦烈是最后一个冲进来的。
他的身上,也添了两道新伤。他的身后,紧跟着的,是无数支紧追不舍的、呼啸而来的箭矢。
“关门!”
随着秦烈的一声低吼,那扇厚重的堡门,在箭雨钉在门板上的“笃笃”声中,轰然关闭。
堡门内,一片死寂。
活下来的人,都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们回来了。
三十个人出去,回来,只有十九个。
那十一个没能回来的弟兄,永远地,留在了那片一里长的血路上。
刘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滑倒在地。剧痛,和失血过多的虚弱,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条几乎被废掉的胳膊,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扭曲的笑。
秦薇薇提着一个药箱,带着两个妇人,从后面跑了过来。
当她看到浑身是血的秦烈,和那些或死或伤的士兵时,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她走到秦烈面前,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烈没有看她。
他走到那十一具被抢回来的、已经冰冷的尸体前,一个一个地,将他们脸上的血污,擦干净,将他们圆睁的双眼,合上。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对着周平,淡淡地说道:“挖坑。头朝南。跟弟兄们,埋在一起。”
说完,他才转过头,看向秦薇薇。
“伤药,还够吗?”
秦薇薇的眼圈,红了。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够。”
秦烈“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朝着墙头走去。
仗,还没打完。
就在这时,东方,那片被火光和血色染成暗红色的天际线上,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如同闷雷滚过大地般的……鼓声。
“咚……咚……咚……”
那鼓声,不急不促,却带着一种撼动山河的、无可匹敌的气势。
墙头上,所有幸存的士兵,都变了脸色。
他们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鞑靼人,在发动总攻之前,才会敲响的……聚将鼓。
博尔忽,被彻底激怒了。
他不要再试探,不要再围困。
他要用他那三千铁骑,在天亮之后,将这座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的土城,彻底,碾成齑粉。
秦烈站在墙头,迎着那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晨风,听着那越来越密集的鼓声。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他只是抬起头,看着那片即将破晓的天空。
今夜,他们用十一人的性命,烧掉了敌人的希望。
那么明天,他们又该用什么,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铺天盖地的……绝望?
咚……咚……咚……
聚将鼓的声音,像死神的心跳,隔着一里地的尸山血海,沉重地,一下下,敲在浑源屯堡残破的墙垛上,敲在每一个幸存者那根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兰~兰/文?学? *免!费\阅^读_
天,要亮了。
东方的天际线,被染成了一种尸体般的、诡异的青紫色。那不是黎明的颜色,那是暴风雨来临前,天空最后的呻吟。
鞑子的营地,不再有混乱。
那把照亮了刘恩复仇之路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焦黑和一股刺鼻的烟味。三千骑兵,已经重新集结。他们不再是前几日那般松散的狼群,而是一座沉默的、由钢铁和怒火构成的森林。
-
他们丢弃了所有多余的辎重,卸下了那些象征着荣耀却累赘的旗幡。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一种被羞辱到极致后,化为食人野兽的狰狞。
博尔忽,就立马在军阵的最前方。
他换了一身最简单的黑色皮甲,连头盔都没有戴。那张俊美的脸,在晨光中,苍白得像一张纸。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所有的傲慢、戏谑、从容,都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片燃烧的、要将眼前一切都化为灰烬的……虚无。
他败了。
不是败在堂堂正正的冲锋里,不是败在刀剑的交锋中。
他败给了一群他眼中的蝼蚁,用一种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近乎于无赖的方式。
他精心准备的攻城利器,被一把火烧成了笑话。他引以为傲的豹师精锐,被一种闻所未闻的“怪物”屠戮。他本人,像个傻子一样,被三十个南人,在自己的大营里,来回戏耍。
耻辱,像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所以,他不要再等了。
他要用最原始、最野蛮、最不计代价的方式,将这座小小的土城,连同里面所有的人,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去。
他要用一场血腥的、毫无道理可言的屠杀,来洗刷掉自己身上,那洗不掉的污点。
“咚——!”
最后一记鼓声落下。
博尔忽缓缓举起了他那把染过无数鲜血的弯刀。
“攻城。”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不带一丝情绪。
没有战吼,没有号角。
三千骑兵,分成了十个巨大的方阵,沉默地,开始向前。
他们的速度,不快。
马蹄,踏在枯黄的草地上,发出的“嗒嗒”声,汇成一片,像一场缓慢而又无法阻挡的冰雹。
这不是冲锋。
这是碾压。
……
墙头上,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站在墙垛正中央的背影。
秦烈。
他没有看城下那片正在逼近的死亡森林,而是转过身,看着身后这仅剩的一百多号残兵。
他们一个个,衣甲破碎,浑身浴血,脸上,是疲惫、是恐惧,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麻木的疯狂。
“怕吗?”秦烈开口,声音很平静。
没人回答。
“怕,就对了。”秦烈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在他那张满是硝烟和血污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因为老子也怕。”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第一次,从这个永远冷静得像块冰的男人嘴里,听到了这个字。
“我怕死。怕弟兄们都死绝了,这屯堡,守不住。怕咱们的婆娘、孩子,被鞑子拖出去,像牲口一样糟蹋。”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心上。
“但是!”他话锋一转,那双眼睛,变得像刀子一样锐利,“怕,没用!”
他伸手指着城下,那越来越近的鞑子军阵。
“看到没有?三千人。他们就是来要咱们的命的。咱们跪下,是死。站着,也是死。”
“横竖都是个死,那咱们,就选个敞亮点儿的死法!”
他走到一具被油布盖着的重弩前,一把,掀开了油布。
“咱们的箭,只剩下四十三支。打完了,就没了。”
“所以,老子不要你们射得准。”
他看着所有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子要你们,把鞑子,放近了再打!”
“放到五十步!放到能看清他们脸上那颗痦子再打!”
“放到他们以为自己赢定了,正要爬上墙头,砍掉你脑袋的时候,再给老子,狠狠地,射穿他的胸膛!”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刀尖,指向前方。
“今天,咱们就用这一百多条命,告诉这帮狗日的鞑子!”
“浑源屯的墙,是硬的!”
“咱们汉家爷们的骨头,他娘的,更硬!”
“吼——!”
一股压抑到极致的血勇,终于从所有人的胸腔里,爆发了出来。
那不是为了胜利的呐喊。
那是在奔赴死亡之前,最后的、决绝的咆哮。
……
鞑子,近了。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墙头上,依旧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扣在扳机上,指节发白的声音。
最前面的鞑子兵,已经能看清他们脸上那不屑和残忍的狞笑。
他们没有立刻攻城,而是在百步之外,勒住了马。
然后,一个方阵的鞑子兵,下了马。*k^e/n′y¨u`e*d\u/.′c`o!m?
他们从马背上,解下了一样东西。
尸体。
是他们昨天战死的同袍的尸体。
在一名军官的指挥下,他们将那些早已僵硬的尸体,像沙包一样,扔进了城外的护城壕里。
那条不深,却足以阻碍战马的壕沟,正在被一具具的尸体,快速地填平。
这是羞辱。
更是最残忍的攻心之术。
他们在用自己人的尸体,为大军,铺平进攻的道路。
“畜生……”周平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秦烈没有说话,他的脸,像铁一样,冷硬。
当护城壕被填平了七七八八之后,进攻,开始了。
不是骑兵冲锋。
是步战。
上千名下了马的鞑子兵,一手持盾,一手握刀,身后,跟着扛着简易云梯的辅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朝着墙根,涌了过来。
“五十步!”
秦烈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准备!”
墙垛后,所有的重弩,都发出了“嘎吱”的、上弦的声音。
鞑子兵,踏着自己同袍的尸体,冲过了壕沟。
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放!”
“崩!崩!崩!崩——!”
死亡的咳嗽声,再一次,响彻战场。
四十多道黑色的闪电,从墙头,爆射而出。
冲在最前面的那排鞑子兵,就像被一柄无形的巨镰扫过,齐刷刷地,倒了下去。
盾牌,像纸一样被撕裂。
皮甲,像是豆腐一样被洞穿。
一个冲得最快的鞑子兵,整个上半身,都被那股巨大的力量,轰得粉碎。
可这死亡的收割,只持续了一瞬间。
后面的鞑子兵,踏着前面人的尸体,嘶吼着,继续往前冲。
他们已经疯了。
“第二轮!上弦!”
铁匠铺的学徒和那些没上墙的男人,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些打空的重弩,搬下去,换上备用的。
可他们上弦的速度,哪里比得上鞑子冲锋的速度。
“砰!砰!砰!”
一架架云梯,已经重重地,搭在了墙垛上。
“杀——!”
无数的鞑子兵,像蚂蚁一样,顺着云梯,往上爬。
“滚木!礌石!给老子砸!”周平红着眼,嘶吼着。
石头,木头,甚至连铁匠铺里没用完的铁料,都一股脑地,朝着下面砸了下去。
一个刚爬上来的鞑子兵,被一块石头砸中面门,惨叫着,掉了下去,又砸倒了下面两三个人。
可更多的人,涌了上来。
“噗嗤!”
一名守军,被一刀砍中胸膛,鲜血,喷了李茂一脸。
李茂用他那只独臂,抡起一把砍刀,怒吼着,将那个刚爬上来的鞑子兵,连人带刀,劈了下去。
战斗,在第一瞬间,就进入了最血腥的、白热化的阶段。
刀光,血影,惨叫,咒骂。
整个墙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绞肉机。
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争夺。
刘恩没有守在墙垛边。
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涌上墙头的、潮水般的人群。
他在找。
找一张脸。
找一张,让他这几天,做梦都想撕碎的脸。
终于,他看到了。
在另一段墙头上,一个鞑子百夫长,在亲兵的护卫下,刚刚登上了城墙。他一刀,砍翻了一个守军,正志得意满地,哈哈大笑。
就是他!
就是这个畜生,在两天前,亲手,砍下了黑石寨那位老者的头颅!
刘恩的眼睛,瞬间,红得滴血。
他没有嘶吼,也没有冲过去。
他只是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黑乎乎的陶罐。
那是最后一罐猛火油。
是他藏下来的。
他用牙,咬开火折子,点燃了陶罐上伸出的引线。
然后,他像一头扑食的猎豹,抱着那个“滋滋”冒着火星的陶罐,朝着那个百夫长,冲了过去。
“狗杂种!老子操你祖宗!”
他发出了这辈子,最恶毒,也最痛快的嘶吼。
那个鞑子百夫长,被这突如其来的、抱着火冲过来的人,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地,举刀,想要格挡。
可他,晚了。
“轰——!”
刘恩,在离他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引爆了怀里的陶罐。
一团巨大的火球,将他们两个人,连同周围的几个亲兵,瞬间,吞噬。
没有惨叫。
只有一股皮肉被烧焦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刘恩用他自己的命,完成了他最后的、也是最壮烈的一次复仇。
他为黑石寨流干了血的乡亲们,讨回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公道。
……
后院。
秦薇薇跪在一排伤兵中间,她的手上,脸上,沾满了血。
她的动作,已经变得机械。
清洗,上药,包扎。
一个年轻的士兵,肠子流了出来,他死死地抓着秦薇薇的手,眼睛里,满是哀求。
“秦……秦大小姐……给我个……痛快……”
秦薇薇的手,在抖。
她看着这张比她弟弟还要年轻的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从药箱里,摸出那把用来切割绷带的小刀。
“别怕。”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睡一觉,就好了。”
她闭上眼,将刀,刺了下去。
这不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抬起头,看向墙头的方向。
那里的喊杀声,已经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她知道,墙,快破了。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那口还在冒着热气的大锅前。
锅里,煮的不是肉汤。
是烧得滚开的、从井里打上来的,最后的一点清水。
一群妇人,手里提着木桶,眼神麻木地,看着她。
“薇薇姐……”那个丈夫是秦烈亲兵的年轻妇人,声音里带着哭腔。
秦薇薇没有哭。
她只是平静地,对着所有人说道:
“都听着。”
“待会儿,要是墙破了,鞑子冲进来了。”
“就把这些,都泼出去。”
“别让他们,抓了活的。”
她看着这群在绝望中,依旧选择跟随她的女人。
她笑了笑。
“咱们的男人,是好汉。”
“咱们,也别给他们,丢人。”
……
“轰隆——!”
一声巨响。
浑源屯堡那扇本就残破的堡门,再也支撑不住,被一根巨大的撞木,从外面,狠狠地,撞开了。
“门破了!”
绝望的喊声,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响起。
博尔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快意的、残忍的笑容。
他一挥手。
那支一直没有动,由他亲自率领的、最精锐的五百狼骑,如同开闸的洪水,朝着那洞开的堡门,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完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只剩下这两个字。
秦烈站在墙头,看着那潮水般涌来的骑兵。
他的身上,也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没有绝望。
他的眼睛,越过那片冲锋的骑兵,望向了更远处的,那条通往代州府的官道。
他在等。
等一个,他用三十条人命,换来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就在博尔忽的马蹄,即将踏入堡门的那一刻。
一阵低沉的、完全不同于鞑子战鼓的号角声,忽然,从他们身后的地平线上,响了起来!
“呜——呜——呜——”
那号角声,雄浑,苍凉,带着大明边军特有的铁血之气。
所有人都愣住了。
冲锋的鞑子骑兵,下意识地,勒住了马。
博尔忽猛地回头。
他看到,在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面旗帜。
一面绣着巨大“魏”字的、大明正规军的帅旗!
在那面帅旗之下,是黑压压的、望不到边际的……骑兵!
他们的盔甲,在晨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他们的马刀,如同一片倒竖的森林。
援军!
是大明的援军!
“不可能……这不可能……”博尔忽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苍白。
他想不通,为什么在这里,在这个时候,会出现大明的援军!
可他没有时间去想了。
那支庞大的骑兵,已经摆开了冲锋的阵型,像一把烧红的铁犁,狠狠地,朝着他们那早已混乱的后阵,犁了过来。
“迎敌!迎敌!”
博尔忽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可已经,晚了。
鞑靼的军阵,在失去了统一指挥,又被前后夹击的情况下,瞬间,崩溃了。
那不是战斗。
那是一场,一边倒的,追逐和屠杀。
墙头上,所有的守军,都呆住了。
他们看着城下那片瞬间逆转的局势,看着那些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鞑子兵,此刻,正被大明的骑兵,像砍瓜切菜一样,成片地砍倒。
许多人,都扔掉了手里的兵器,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们,活下来了。
秦烈,也松了一口气。
他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和剧痛,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
秦烈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鼻子里,是浓郁的、上好的金疮药的味道。
身上,被包扎得像个粽子。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动。”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秦薇薇。
她瘦了许多,眼窝深陷,但那双眸子,却格外的亮。
她的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米粥。
那是真正的、没有掺杂任何东西的、白花花的米粥。
“援军……是谁带的队?”秦烈靠在床头,声音沙哑地问。
“是代州总兵,魏武,魏大将军。”秦薇薇用勺子,舀起一勺粥,轻轻地吹了吹,递到他嘴边,“他也是刚接到你的信使,就立刻点齐了兵马,星夜兼程赶过来的。”
秦烈张开嘴,将那口温热的粥,咽了下去。
一股暖意,从胃里,散开。
“战果……如何?”
“鞑子三千人,除了博尔忽带着几十个亲兵逃了,其余的,全被魏将军的骑兵,留在了这片草原上。”秦薇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意,“咱们屯里,活下来的弟兄,还有七十三个。妇孺,都安好。”
秦烈沉默了。
一百八十多人,最后,只剩下七十三个。
这个代价,太大了。
“魏将军,想见你。”秦薇薇又喂了他一口粥,“他说,等你醒了,就去帅帐见他。”
……
半个时辰后,秦烈在周平的搀扶下,走进了那顶立在屯堡中央的、巨大的帅帐。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身穿山文甲的中年将领,正站在那副简陋的地图前,眉头紧锁。
正是代州总兵,魏武。
“末将秦烈,参见魏将军!”秦烈挣开周平,单膝跪地。
“起来吧。”魏武转过身,他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地,在秦烈身上,来回扫视。
“你,就是秦烈?”
“是。”
“浑源屯的守将?”
“是原浑源屯把总帐下,一哨官。”
魏武的眉头,挑了挑。
一个小小的哨官,带着一群残兵,守住了一座孤城,硬生生拖住了博尔忽的三千精锐,还给他创造了全歼敌军的机会?
“那些弩,是你做的?”魏武指了指帐外。
那五十具“怪物”,已经被他的亲兵,像宝贝一样,看管了起来。
“是末将,和屯里的铁匠,一起琢磨出来的。”秦烈不卑不亢地回答。
魏武盯着他,看了许久。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他很熟悉的味道。
那是只有在尸山血海里,才能磨砺出来的,冷静,和狠辣。
“好。”魏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意,“很好。”
他走到秦烈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将,已经将此战的详细经过,连同你的功绩,八百里加急,上奏兵部,直达天听。”
“博尔忽,是鞑靼右翼汗王最宠爱的幼子。你此战,不仅保住了浑源,更是斩断了鞑靼王庭的一条臂膀。这份功劳,天大。”
他顿了顿,看着秦烈的眼睛,沉声说道:
“小子,想不想,跟着我,干一番更大的事业?”
……
夜,深了。
秦烈独自一人,站在墙头上。
墙,已经被重新修补。
城下的尸体,也已经被清理干净。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远方魏武大营里,传来的,篝火燃烧的、木头的清香。
一切,都好像,恢复了平静。
可秦烈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
一件带着温度的披风,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身上。
是秦薇薇。
“夜里,风大。”她站在他身旁,也学着他的样子,望着远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秦薇薇才轻声开口。
“我们……以后,要去哪儿?”
她问的,是“我们”。
秦烈转过头,看着她。
火光下,她的脸,依旧清丽,却褪去了所有的娇柔和青涩,多了一种在风霜里,才能沉淀出来的、别样的美丽。
他想起,这个女人,在后院里,平静地,让所有妇人,准备好开水,准备和鞑子同归于尽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带她回来,或许,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魏将军,让我做他的亲兵营参将。”秦烈缓缓说道,“随他,驻守代州。”
“代州……”秦薇薇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是个大地方。
比这小小的浑源屯,要大上百倍。
“那你……”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秦烈笑了。
那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我答应了。”
他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地,握住了秦薇薇那只已经有些粗糙的手。
她的手,很凉。
秦烈握得很紧。
“我答应他,不只是为了做官。”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了远处的营地,望向了更北方,那片无尽的、黑暗的草原。
“我想去看看。”
“看看,那帮鞑子,到底还有多少个博尔忽。”
“也想让他们看看。”
“咱们大明的墙,到底有多高。”
“咱们的刀,到底,有多利。”
秦薇薇看着他眼中的光,那不是复仇的火焰,也不是功名的欲望。
那是一种更宏大,更深远的东西。
是一种,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世道,去守护这片土地的……光。
她的心,忽然,就安了。
她回过手,也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
“我陪你,一起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