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不好意思,我有眼疾,自……
“沈姑娘, 你在和谁说话?”
蓉娘听到沈摇光屋里有说话声,担心是傅元宝的人来找麻烦,推门进来。
沈摇光坐在窗台上, 上半身被一个男子搂在怀里,手里捧着啃得剩下一半的烤鸡, 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愕。
那男子眉清目朗, 形容俊雅,一袭红衫罩着白色纱衣, 如九天谪仙堕世。
蓉娘自问不在乎外貌的美丑, 还是不免被他的容色惊艳。
沈摇光侧过身子,挡住谢司危,情急之下, 脱口而出:“这就是我和姐姐说的心上人, 他来找我了。”
谢司危配合道:“感谢这位娘子收留我家小七, 我这就接她去我那里住。”
沈摇光极不买账地推开他:“无名无份, 谁要去你那里住,没有三媒六聘,八擡大轿, 我宁可去庵里做姑子。”
说完,不等谢司危回话, 蹦下窗子, 合起窗扇。
徒留下一脸无奈的谢司危。
“无媒无聘的,就是在占我便宜, 姐姐,我想清楚了,我要找一份差事,自力更生, 不和臭男人好了。”
这话蓉娘倒是赞同,做女子的,一味靠着男子施舍,命运难免由他人主宰,自己谋一份事业,赚个糊口钱,好过掌心向上讨生活。
沈摇光有那样的神力,比大多数男子都强,不愁找不到好差事。
经谢司危这一闹,已经是四更天了,沈摇光吃完烤鸡,漱了口,躺回床上,又睡了一觉。
天际隐隐透出一丝光亮时,屋外传来吵闹声,极是扰人,沈摇光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用手堵住耳朵。
吵闹声是傅元宝发出来的。
傅元宝夜里做了个噩梦,梦里蓉娘着大红喜袍另嫁他人,从这里搬到了外地,一去不返。
一生一世,两人死生不覆相见。
他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狠狠掐了把自己的皮肉,疼得双眼飙泪,才敢相信这只是个噩梦。
天亮之后,他急急忙忙来到蓉娘的屋前,再次请求破镜重圆。
“蓉娘,我知错了,你就原谅我吧,当初丶当初我是猪油蒙了心,才会怀疑你会爱上我的钱。我有苦衷的,都怪绿橘,她和她那奸夫害苦了我,我留下心理阴影了,不敢再相信任何人。现在我知道了,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份感情比你给我的更纯粹干净,我真该死啊,竟然还想着考验你,我发誓往后馀生必定真心待你,我把名下的铺子,私库的钥匙,还有家中的房契地契都交给你,往后我傅家就由你做主!”
蓉娘的屋子周围修了一圈篱笆,挡不了人,但蓉娘不开门,傅元宝也不敢闯进来,只是在门外嚎叫着。
蓉娘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自顾自忙着手里的活。
她在院中开垦了一块地,种了萝卜青菜和豆角,用淘米的水浇一浇,长势非常好。
早起发现菜叶子上长了青虫,她把青虫一只只捉下来。傅元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徒手捏死了一只青虫。
“蓉娘,你还记得吗?从前我们在一块,我每日回家都会给你摘一束花,你说你不爱别的,就爱这山中随性生长的野花,你瞧,今日我给你摘……”
话只说到一半,“哗啦”一盆水浇在他身上,将他淋了个湿透。
傅元宝浑身淌水,眯了眯眼睛,透过打湿的睫毛望见一个粉衣少女抱着木盆站在门口。
“我泼到谁了吗?不好意思,我有眼疾,自来人畜不分。”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肤白貌美,伶俐可爱,眼睛蒙着白绫,那白绫蝉翼似的轻薄,隐约能看到一双翦水秋瞳。
傅元宝擦了擦脸上的水,狼狈极了,抖着手,指着这个陌生的少女问:“她是谁?”
他去星辰山那日,只见过谢司危和老张,并未见到沈摇光,不识得沈摇光也不奇怪。
“我是谁与你有什么关系。”沈摇光一手抱盆,一手掐腰,“咦”了声,“你手里的花是对面山坡上摘的吗?”
“怎么了,你种的?”
“那倒不是,我给它浇了粪水,没准还热乎着,你闻一闻。”
傅元宝面色骇然,烫了手似的把花甩了出去,想到自己还在花丛里滚了一圈,浑身恶寒,恨不得现在把衣服全脱了。
他有轻微的洁癖,在装穷人那段时间,也坚持每日洗澡换衣。他的衣服洗破了,是蓉娘一针一线缝好的。蓉娘说,他是她少见的浑身没有汗臭味的男人。
大白问:“你什么时候浇粪了,我怎么没见着?”
沈摇光:“当然是唬他的喽。”
大白服气:“你坏死了。”
等傅元宝一走,蓉娘放下手中的水瓢,独自回了屋,背影中有几许落寞仓皇。
沈摇光跟着回了屋。
蓉娘独自坐在屋里洒泪,见沈摇光进来,背过身去,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沈摇光坐到她身边,递出一张帕子。她没有带帕子的习惯,这帕子还是许久之前谢司危给她的。
“姐姐一见着刚才那个男人就哭,那个男人是姐姐的什么人?需要我去把他拎回来给姐姐道歉吗?”
蓉娘摇摇头,哽咽道:“他是我前夫。”
“姐姐是个好人,他变成前夫,一定是他不好。”沈摇光手撑着下巴,“姐姐可以和我说说这段故事吗?”
蓉娘接过沈摇光手里的帕子,擦干净泪痕,慢慢将这个故事从头道来。
“他是个富商,有些手段,他的那些对手见了他无不头疼。两年前,我在一家酒馆炒菜,他隐藏身份在那里打杂,有一天一个酒鬼闹事,上手调戏我,他出手制止,被那酒鬼和他的朋友打了一顿,落得浑身是伤,还差点闹到官府那里去。因为这件事,酒馆辞退了我们两个,我们也因此结识了彼此。”
“他自述孤苦一人,无家可归,我感激他出手相救,邀请他到我家中养伤,我父亲也心疼他为我受伤,对他十分热情。后来,我又去别的食肆当厨娘,他在那里打杂,我们同出同进,人人都道我们是一对,说的多了,我们都惊觉对彼此生出了情意,于是,顺理成章做了夫妻。”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亦不知曾有小妾夥同外男谋财害命,险些要了他的命,他怕再遇到那等图谋他钱财的,便装作穷人寻找真心相待之人。我不在乎他是否有钱,当时我只觉得他风趣幽默,人又乐观,就与他成了婚,我不求他有什么出息,只盼着两人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头共老,安安稳稳。”
“成婚后,我们过了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半年前,父亲生了一场重病,花光了我们的全部积蓄,为了攒钱给父亲买药,我一个人做三份工,他也去码头做苦力,我们把认识的街坊邻居和亲朋好友都借了个遍,始终还差一点。从前我从未看重的钱财,关键时刻竟能换来一命,到了一筹莫展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不是没有想过当初我若嫁的是个有家底的,不至于让父亲在床上等死,那样的念头只闪过一瞬,至少到那时,我嫁给他做妻子,心里是不后悔的。”
“后来,父亲还是去了,我悲痛不已,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和他继续过日子,直到一件事彻底颠覆了我们的生活。我亲眼见他美衣华服,出入我们这里最贵的酒楼,与人谈笑风生,方知他根本不是什么穷小子,他家中有田有地,有华屋豪宅,娇妾美婢,他只要张开手,从指缝里露出那么一丁点,就能换回我爹的命。”
“我知道那是他的钱,是他辛辛苦苦打拼来的,他爱给谁是他的事,父亲生病期间,他陪着我挣钱借钱,鞍前马后伺候着父亲的起居,已做到仁至义尽,可我就是无法做到不去怨恨他,只要想到他明明可以救我爹,却放任我爹撒手人寰,我的心里便不是滋味,我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活得像个笑话,看到他就抑制不住的想吐,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回去,我不想再见到他,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
“你没有错,蓉娘,他有权力不借钱给其他人,但你的父亲是他的岳丈,还对他有收留之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岳丈去死,是无情无义,不配为人。”沈摇光忿然道。
*
傅元宝着人回去取了新衣,怕留有馀臭,将身上的衣物全部换了下来,连配饰都不肯再要,全让小厮拿去当铺换了钱,而后直奔一家酒楼。
他在这里约了人,最近他准备谈一笔大生意,如果成了,他的财产会翻一倍。早上去蓉娘那里,是他百忙之中挤出来的时间,可恨被一个野丫头坏了事。
“野丫头”沈摇光听完蓉娘的故事,跟蓉娘是一样的感受,那就是想吐。
大白:“先别吐了,你有好点子吗?”
“好点子没有,烂点子一堆。”
“说来听听。”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总不能一辈子贴在蓉娘边上护着她,咱们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釜底抽薪,以绝后患。”
“根源?那不就是傅元宝?看你的表情,你要刺杀傅元宝啊。”
“说什么呢,我是好人,杀人放火这事我不干,不过警告一下傅元宝还是有必要的,只要傅元宝自愿放弃蓉娘,后顾之忧不就全解决了。”
“傅元宝对蓉娘势在必得,你怎么警告?”
“揍他一顿好啦,一顿不行就两顿,我不信他这么扛揍。”沈摇光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大白:“……”
沈摇光早已让陆明庭派人盯着傅元宝,傅元宝的行迹尽在掌握中。
傅元宝是个大忙人,每日抽空才能来纠缠蓉娘,今日他去了一家叫做千日醉的酒楼,订了个大房间和人谈生意。
陆明庭提前安插了人去酒楼做夥计,沈摇光去了之后,只需和他换一身衣服,稍作伪装,便可光明正大以送菜的名义进入傅元宝的房间。
沈摇光端着菜进来时,傅元宝已喝得酩酊大醉。
灌他酒的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左右的年纪,脸型方正,下巴堆着横肉,一脸的不怀好意。
“来,傅兄,喝。”
“不行了,不行了,柳兄,饶了我罢。”傅元宝趴在桌上,醉眼朦胧地摆手,“喝多了,会吐一身。”
“那有什么,找个女人收拾一下就是。”男人在傅元宝身边坐下,又给他倒了一盏酒,“不是我说,傅兄如今老大不小了,又这么辛苦,怎么不找个女人早日成家,有个知心人在身边,日子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女人有什么好,不都是一样的吗?你图她相夫教子,她图你万贯家私。”
“听闻傅兄曾有过一位妻子,很是贤明庄重,根本不在乎傅兄是贫是富,傅兄怎么同她和离了?”
这话戳到傅元宝的软肋了,傅元宝心中一痛,大呼“蓉娘”,抓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倒灌,口中道:“蓉娘,蓉娘,为何钱能买来万物,唯独买不到你的回心转意?”
那酒壶眨眼见了底,姓柳的男人招了招手,立时有少女捧着一壶酒上前。
“傅兄莫急,慢点喝,别的没有,这里酒多的是。”
少女冲二人福了福身,紧接着站直身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着酒壶绕过头顶,一泓清流从壶嘴倾泻而下,如银河坠落九天,搭配着少女柔美的身姿,当真是姿态万千,美不胜收。
傅元宝隔着银流而望,陡然望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当即便呆住了。
沈摇光也注意到那斟酒的少女与蓉娘八分相像,但眉眼要比蓉娘年轻些,气色更为红润。
“她是?”傅元宝打着酒嗝问。
“不瞒傅兄,她叫双双,家中有个病重的老母,常年要吃药,她委身于此当个沽酒女,是为攒钱给老母治病,傅兄若肯看在她这张脸的份上,稍微垂怜一下她,就是她们母女的救命恩人,她必定一生誓死追随傅兄。”
故事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胃口,这是生意场上常用的手段,连沈摇光都明白的道理,傅元宝怎么会不明白。
一个覆刻版的蓉娘,命运如此相似,傅元宝所有的缺憾,都可以在她身上圆回来。
沈摇光以为傅元宝会顺水推舟收了她,与对方建立共同利益关系,促成这桩生意,却见傅元宝突然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襟,目中再无了刚才的醉意,神色肃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蓉娘就是蓉娘,谁都不能取代,这等庸脂俗粉,怎配与蓉娘相提并论?”
姓柳的当面被打了脸,恍然明白过来傅元宝刚才是在装醉,拂袖而起,愤愤道:“傅元宝,不要给脸不要脸,一个女人而已,值得你赔进去一大笔钱吗?”
“要是钱能换回蓉娘,我倾家荡产又如何。”
“那你就等着倾家荡产吧。”那人被他气得眼前发黑,甩袖走了。
他一走,一屋子的人包括酷似蓉娘的那名少女都跟着他走了。
傅元宝独自坐在桌前,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发呆,最后苦笑一声,冲沈摇光招手:“过来,替我斟酒。”
沈摇光一记手刀落在他的颈后。
她扛着昏过去的傅元宝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陆明庭等在后院,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沈姑娘,这样做真的好吗?被官府的人知道了,会不会抓我们去蹲大牢?”
“蓉娘今天哭了,她说,她再也不想见到傅元宝。”
陆明庭的表情一下子坚定起来,咬了咬牙:“为了蓉娘的终生幸福,蹲大牢也值了。”
“地方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陆家有一栋废弃的旧宅,很多年没人去过了。”
“很好。”沈摇光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