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笙看他泰若自然，处变不惊的样子，心口好似被压了一块重石，任凭她怎么努力也挪不开。

她收回视线，咽下喉咙里那丝苦涩，故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嗯，大概吧。反正梦是相反的，也不用在意。”

商泊禹悬在嗓子眼处的那口气缓缓吐了出来，笑道，“妈昨天还说你瘦了，赶紧多吃点，这个八宝粥是早上我起来现熬的，怎么样？”

“嗯，好吃。”孟笙边吃边问，“你怎么还没去公司？”

“昨晚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上午晚点去也没事。”商泊禹又给她夹了个虾饺，“吃慢点，不着急，等会我送你去美术馆。”

孟笙微怔。

她原本是想直接去绥行律师事务所的，问问昨天拍下的假账事情。

她下意识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快到十点半了，估摸到律师事务所，也得十一点过去了。

思忖过后，她打消了上午去的念头，点头应道，“嗯，好。”

等安安静静把早餐吃完，她上楼换了套衣服，也没化妆，拿着包就出了门。

抵达美术馆，她乘坐电梯径直上了三楼，经过策展组办公区域时，见不少人围在策展A组旁边附近，似乎是在讨论什么饮品。

宁微微是第一个发现的她，朝她挥了挥手，“笙笙，你来了。”

相比前几天的无精打采，宁微微今天的气色可以用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来形容，她温柔清纯的眸光灿然生辉。

一笑起来，两旁脸颊便会露出好看的梨涡。

看来，昨晚被商泊禹滋养得不错。

心间又隐隐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孟笙蹙了下眉，面上没多少情绪，只淡淡点了下头，便迈步径直去了办公室。

办公桌上已经堆放了四五份文件夹，需要签字或者要盖章的，乔娜都会用便利贴标注好。

她才处理了两份，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

话音一落，袁思颖的脑袋便探了进来，轻声问道，“嫂子，你在忙吗？”

孟笙抬头看她，“怎么了？有事？”

袁思颖抿嘴一笑，小步迈进来，将手机放到她面前，“这是微微姐的手机，她说她男朋友要请我们喝奶茶，我们刚刚都已经点好了，嫂子，你看看，你想喝什么。”

男朋友。

孟笙在心里冷笑一声。

她睨着手机页面上的小程序点餐，这家店的饮品平均在三十一杯，购物车里已经有27杯了。

这将近三十杯，就得差不多九百块钱了。

“她男朋友倒是大方。”

袁思颖点头，倒是没看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嗯，我听其他人说，薇薇姐男朋友经常请他们喝奶茶，吃下午点心。”

“嫂子，她男朋友你见过吗？”

“嗯……准确来说，没见过，但从某种含义上来说，应该是见过的。”

袁思颖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孟笙看着她，笑了笑，没说明，只嘱咐了句，“你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平时在美术馆接触接触没事，私下不要交往过于密集，你小姨肯定不希望你学坏。”

说罢，便在手机上随便选了一种果茶。

袁思颖直接怔在原地。

她记得孟笙之前也隐晦的和她提过一次，让她和宁微微保持距离。

只不过那会她没听出用意。

但这次，却明显得多。

学坏？

“嫂子，我不太明白，薇薇姐不是你最好的闺蜜吗？怎么……”

“以前是。”孟笙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记住我这些话就好了。”

袁思颖心里有些震荡，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正在悄然萌发，她也不是傻子。

对于孟笙和宁微微，她自然更信孟笙。

但当然也不会去盲目的信。

望着袁思颖出去的背影，孟笙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袁思颖不是傻子，肯定会从她这番话里联想到什么，只要她查，那她也愿意放出点宁微微在做她和商泊禹婚姻里小三的消息。

这么大的事情，袁思颖肯定会告诉余琼华的。

而她到时候只要装作不知情就够了。

借刀杀人，可是她从宁微微身上学到的。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文件上，盖在桌面上的手机却忽然“叮”了一声。

【昨晚事后，商泊禹给宁微微转了五万二。宁微微会在你那杯果茶里放一种特殊的放射性药品，为白色粉末状，无味，会导致腹中胎儿发育畸形。】

孟笙背脊一僵，刹那间，整个人好似在冰凉刺骨的水里过了一遍。

让她不寒而栗。

放射性药品！

宁微微竟还没放弃害她流产的念头。

她就这么恨她吗？

就这么恨不得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死吗？

孟笙握着笔的力道不断加重，内心的悲愤好似幻化成一条无形的线，勒紧她的喉咙，呼吸渐渐变得窒息。

连带着她的五脏六腑都好似受到了强烈的抨击。

剧烈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融入骨血，最后只剩麻木。

大约过了三四十分钟左右，美术馆已经到午休时间了。

乔娜来问过她中午想吃什么，但不知是早餐吃得晚的缘故，还是因为被宁微微的恶毒刷新了认知，她没什么胃口。

乔娜觉得她现在怀孕，不能不吃东西，便给她点了一份牛肉拉面。

外卖到的时候，宁微微买的那几十份奶茶也到了。

她的那份，还是袁思颖送进来的。

果茶的是红茶底，深褐色，杯子没有封口膜，只一个绿色的盖子，打开和盖上都挺方便的。

“我这杯，微微拿过吗？”

袁思颖回道，“奶茶到了是我和微微姐下去接的，每一杯都是她看过后，才分发下去的。怎么了？嫂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孟笙摇摇头，“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外卖没到，和薇薇姐，还有两个姐姐一块点的。”

袁思颖看到茶几上的外卖袋子，便没问她吃了没。

待她出去后，孟笙便将果茶的盖子打开，放在鼻尖轻轻闻了下，并没什么异味，反而是很浓郁的果香。

她还用吸管搅了搅，依旧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宁微微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她抿着唇，神色淡漠，深思片刻，又将果茶盖好。

两点左右，她拎着包和果茶走出办公室，屈指轻轻敲了敲乔娜的桌面，“你的车钥匙借我用一下。”

乔娜只愣了下，也没有过问她要去哪，从包里翻出钥匙给她，“馆长，开慢点，注意安全。”

孟笙笑着颔首，“嗯。争取下班前给你开回来。”

“没事，今天晚上要加班的，你不要着急。”

最近这几天美术馆因为共展的事都很忙碌，基本每天都会加两三个小时的班。

她之所以能有闲空，也是因为周部长和乔娜为她分担了许多。

走到策展组的办公区域时，她特意停下和B组的组长陈妍交代了两件事情，宁微微从工位上抬头，一眼就能看到她手中拎着的果茶。

袋子和果茶的容器都是透明的。

显然，那果茶还是满的。

孟笙还没动过？

她心里“咯噔”一响，忽然有些慌，忙起身快走几步，“笙笙。”

孟笙闻言回头，目光淡淡的睨着她，“有事？”

“我正好有个关于《凭栏追忆》主题的一个想法和你聊聊呢。”宁微微笑着问，“你这是要出去啊？”

《凭栏追忆》是秋意和应斐渟共展的主题名字。

孟笙声音也有几分冷淡，“嗯，等我回来再聊吧。”

“哦，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说不好。在你们下班前会回来吧。”

“行，那我等你……”她拖着尾音，目光看似不经意的扫过那杯果茶，“这果茶怎么没喝啊？是不好喝吗？还是说你怀孕不适合喝果茶？要不，我重新给你点一杯？”

“不用。你去忙吧。”

孟笙没多做解释，也没想和她多费口舌。

说罢，便径直走到电梯处。

宁微微心里莫名有几分忐忑不安。

总觉得不太踏实。

孟笙拎着那杯果茶要去哪呢？

她认真回想了下自己偷偷将粉末下到果茶里的全过程，还是背着摄像头的，那么小又那么快的动作不可能有人发现的。

而且，她下的量不多，也是怕太多化不开，会浮在表面。

对，孟笙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即便日后东窗事发，也怪不到她头上，毕竟是袁思颖送的。

这样想着，她心里最后一丝浮躁也被涤荡干净了。

面上又恢复那副坦荡柔和的神色，镇定自若的回到自己工位上。

*

孟笙开着乔娜那辆红色的沃尔沃S60，驶往绥行律师事务所。

她到时，前台正好在给顾客引荐律师，一看到她，立马认出来了，笑着打招呼，“孟小姐，您来了。”

孟笙颔首，“裴律师在上面吗？”

“裴主任在办公室，您直接上去就好了。”

孟笙道了谢，乘坐电梯到五楼。

刚走到裴绥的办公室门口，恰好聂助理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也是愣了下，“孟小姐。”

孟笙点头，唇角扬起笑，“聂助理。裴律师这会有时间吗？”

聂助理略微惋惜的看着她，“实在抱歉，主任正在和一位当事人正在里面谈事情。”

她倒也不急，“没关系，我等等就好了。”

“那位夫人也是刚到不久，可能还需要孟小姐多等一会。”聂律师说，“您这边坐，我给您倒杯茶。”

孟笙在开放式休息区域的沙发上落座，“不用麻烦。”

虽是这么说，但聂助理还是客气的泡了一杯西湖龙井，还端上一小碟曲奇小饼干。

她也没辜负，细细品了品那杯茶。

茶汤清澈，茶香肆意。

确实是好茶。

大概等了半个多小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传来一道中年妇人的声音，“有你那些话，我也放心些了，叨扰你了，你止步吧。”

随后是一道低沉清冷的嗓音，“慢走。”

孟笙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皮草的华贵妇人的背影，眸光却聚焦在那位身穿西装革履的挺拔身姿上。

恰好，那双眼睛也直直的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触，相融。

她愣了下，拿上一旁的包包刚准备起身。

那妇人却意外的惊呼了一声，“嗯？你不是……余姐的那个儿媳妇吗？”

孟笙这才看到妇人的脸。

是庄夫人。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她却知道，庄夫人和她婆婆余琼华的关系很好，现在也是地下男模产业的一位常客了。

她的心攸地往下沉了沉。

攥着包包肩带的指尖微微泛白，面上却是得体的笑，“是啊，好巧啊，庄阿姨，您还记得我啊。”

“你长得这么漂亮，要人忘记，这不是为难人嘛？”庄夫人笑了笑，“你怎么来律所了？是有什么事吗？”

孟笙面上笑容不变，在心里飞快衡量着借口。

只是还没想好借口，一道好听熟悉的声音横插进她们的对话之中。

“孟小姐，那份画展宣传运营合同已经帮你改好了。”

孟笙一愣，下意识看向裴绥，对上他深邃冷淡的眸子时，那颗暗自收紧的心忽然快速跳动了两下。

她眉眼含笑的点头，“好，那我等会看看。”

说罢，自然的收回视线，看向庄夫人，回道，“美术馆最近有个项目，合同上有点拿捏不准，正好和裴律师有两分交情，就让他帮我看看了。”

“这样啊，那行你忙，我就先走了。”庄夫人笑说，“下回有时间，让余姐带你去我那喝喝茶。”

孟笙应下，望着她消失在电梯方向的身影，稍稍松口气。

“人都走了，进来。”

那道声音又响起。

她收回视线，“哦”了声，拎着那杯果茶进了他的办公室。

裴绥将茶几上的几份文件整理好，头也不回地问，“坐吧，还喝茶吗？”

“不用。”

孟笙摆手，她最近睡眠质量本来就差，再喝一杯茶，晚上又得失眠。

那种想睡，却睡不着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今天来，是为了悦绮纺地下产业的账册……”她打开手机图库，递到他面前，“这是，我昨天拍下来的。但我和之前拍的几张账册对比过，发现这次拍的，好多数据都有所不同，怀疑……这是假账。”

裴绥接过手机，微微蹙眉，将照片放大，起身在办公桌上一堆文件里，抽出四五张纸来，一一认真对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