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美枝在兰水县老家办完婚礼后第三天,便辞别了父母家人,从长沙飞香港,转机飞回新加坡上班了。·咸?鱼.看~书¢枉¢ ′更`芯′嶵¢哙?
正月十五的傍晚,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笼罩着这座小城。空气又冷又湿,早春的料峭寒意,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东湖诊所,韦勇呆呆的坐着,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的玻璃药柜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午在电话里听表姐刘兰香说傅美枝结婚了,就是正月初六,在兰关黄金酒店办的喜酒,听说新郎是一个台湾富商,跨国公司的大老板……
“……勇弟,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你莫再念想了,只能说你和她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韦勇枯坐着喃喃自语,这四个字,此刻显得那么苍白可笑,像一层薄冰,底下是汹涌刺骨的寒水。他以为自己能扛住,可当听到“嫁人”这两个字,那点自欺欺人的灰烬下面,猛地腾起灼人的火焰,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又痛又闷,几乎喘不上气。一种巨大的、空洞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坠在胃里,让他整个人都佝偻下去。
诊所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那只挂钟不知疲倦的“咔哒、咔哒”地走着字。他抬手用力搓了搓冻得有些麻木的脸颊,没来由的,此刻他忽然好想喝酒,好想找人倾诉。
他给张择贤滕文杰二人分别打了一个电话,约好了到滕文杰家喝酒。他锁了诊所门,在东湖分路口招手叫了一辆踩士,“去兰关火花塞厂”。
踩士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残留着鞭炮碎屑和泥泞的街道,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冷风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脸上生疼,心里冷的韦勇没觉得冷。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寒冷的空气中晕染开,看什么都觉得有些模糊。
过了粤汉铁路涵洞,兰关城西边,火花塞厂生活区。这一片房屋很拥挤,密密麻麻的电线在头顶交织穿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煤烟、饭菜油烟的浓烈生活气息。韦勇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小巷子,尽头是一排红砖砌成的筒子楼,外墙被经年的雨水和油烟熏染得乌黑。这里就是县火炬火花塞厂的职工宿舍区,滕文杰住在二楼尽头一套小两室单元房里。
韦勇上楼,抬手敲门。
“哪个?”屋里传出滕文杰的声音。
“我,韦勇。”
啪嗒一声门开了。
“勇哥你可算来了,等你一阵了,快进屋,就等你开饭了。”滕文杰开门把他迎了进去。
屋里灯火通明,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不大的客厅挤满了人,显得格外热闹。客厅中央支着一张折叠圆桌,上面已经摆开了几个凉菜碟子——卤切猪耳朵、油炸花生米、卤猪头肉,大盆火锅里咕嘟咕嘟热气腾腾,鱼头翻滚不停,桌子中间摆着两瓶兰水老曲,灯光下透明的玻璃瓶身耀人眼。¢幻·想\姬/ \已.发+布_罪?歆/璋.截¨
“勇别,坐这里。”张择贤招手叫韦勇坐他旁边,坐在他另一边的是他堂客徐萍,朝韦勇微微一笑,他俩住在滕文杰后面那一栋。
滕文杰在他那个在县卫生局当副局长的舅舅的关照下,去年底他从火花塞厂职工医院调到了县卫生局上班,但还是住在火花塞厂职工宿舍。
滕文杰的堂客徐萍系着围裙,正从厨房端出一盘刚炒好的青椒炒肉,看见韦勇,立刻热情地招呼:“韦医生,快请坐,菜马上就好了,你们先喝着哈。”
韦勇的目光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心里那沉甸甸的冰块似乎被屋里的热气融开了一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文杰、嫂子,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得什么话,莫酸里八叽了,来喝酒。”
滕文杰拧开酒瓶盖,玻璃杯一一倒满。“来,先走一个。”
“干!”
……
三人举杯碰了一个。
“勇哥,贤哥说得对,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人得往前看,这一杯,兄弟我陪你。”
“……,喝。”
韦勇手一仰,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下去,像一条火龙,瞬间在胃里灼烧开来,身子顿时便暖和了起来。
酒一喝开,气氛很快便热闹起来。酒过三巡,滕文杰的脸已经涨红,话也密了起来,拍着韦勇的肩膀,大着舌头说:“勇哥,你那个诊所,凭你的本事迟早会搞大,还怕找不到堂客?只怕到时你莫挑花了眼咯。”
张择贤在一旁哈哈哈大笑,“是滴是滴,杰哥说得对极了。”
韦勇一阵苦笑,“你两个就莫拿我开玩笑了咯,喝酒!”
“好,喝酒喝酒。”
……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屋子里众人的目光都转向门口。
曾茜起身开门,随即喊道:“哟是若雪呀,快进来。”
“若雪坐这”,滕文杰也起身招呼着,扯过一把椅子,正好挨着韦勇。
“谢谢姐夫,”
奚若雪坐下,脱了大衣搭在椅背上,里面高领毛衣衬得脖颈修长。她在韦勇旁边的凳子坐下,拿起桌上一个空杯,倒了点饮料,“韦医生,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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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久不见了。”韦勇点头。
“若雪,我忽然觉得你和韦医生还蛮般配的,你看啊,你们两个都是学医的,一个开诊所,一个在防疫站上班,彼此也认识几年了,又都失恋了,这是多好的缘份,要不你们俩在一起算了呗。”
“我看也要得,你们俩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我堂客有眼光。”
“姐、姐夫,瞧你们说啥呢!”
奚若雪的脸瞬间红了,不知是屋里的热气还是别的什么,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只顾闷头喝酒、对调侃似乎毫无反应的韦勇,她伸手轻轻打了一下表姐曾茜的胳膊,“茜姐你就别寻我开心了。+咸^鱼/看`书¨枉? `已¢发`布¨最^欣*璋`洁?”
“我可不是开玩笑,是真觉得你俩挺合适的,要不你俩处处呗。”
“哎呀讨厌,不说了。”
“啊哈哈,不说了,喝酒。”
“哈哈,喝酒。”
……
酒一喝,男人们的话题便聊开了。
聊到县卫生局最近要搞的个体诊所规范检查,滕文杰作为“局里人”,自然是了解内情。
“文杰透个风呗,这次检查动静大不大?不会真要砍掉一批吧?”
滕文杰推了推眼镜,“上面确实有要求,要整顿规范,主要是资质、场地、用药安全这些硬条条,勇哥你诊所的手续证件都齐全,地方也规范,问题应该不大。不过,”他压低了点声音,“听说……可能会卡得更严一些,尤其是跟一些‘关系户’有竞争的地段……”
“这样啊,有你罩着,那我就不担心了。”
韦勇捏着酒杯,他“唔”了一声,仰头灌下一口酒,辛辣感直冲头顶,眼前一阵发花。
“勇哥,少喝点。”滕文杰看着韦勇明显过量、眼神迷离的样子,忍不住劝道。
“没事……没事……”韦勇摆摆手,舌头有点发硬,“文杰……谢了……我心里……有数……”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他放下酒杯,手肘撑在油腻的桌面上,手掌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腐的酒气直往上涌,他强忍着。
“我出去透口气……”他含糊地说着,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得椅子腿在水泥地上一滑,他踉跄了一下,感觉天旋地转,屋子里的灯光、人影、饭菜的热气都搅成一团晃动的旋涡。
“勇别,”张择贤扶住他。
“让他去吹吹风清醒清醒也好。”滕文杰拉开门,叹了口气,“他心里憋着事呢。”
屋外的寒意冷吸进肺里,暂时压下了胃里的翻腾和脑中的眩晕。巷子里没有灯,只有远处主街路灯光晕的一点微弱反照,勾勒出低矮房屋和杂乱堆放的煤球、旧家具的模糊轮廓。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感官,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跳声。
冷风一激,酒意似乎稍稍退下去一丝,但心口那块被酒精暂时麻痹的空洞,却像解冻的冻疮,又开始丝丝拉拉地抽痛起来。傅美枝……这个名字像一枚冰寒的针,扎进意识深处。她真的嫁人了,穿着红嫁衣,成了别人的新娘。那个曾经在夏夜星空下,红着脸答应做他女朋友的姑娘,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的姑娘,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一种巨大的、无处着落的悲伤和绝望,混杂着酒精带来的失控感,猛地攫住了他。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类似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身体顺着墙壁滑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上,额头抵着膝盖,低声抽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吧,身后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轻盈的脚步声停在他蜷缩的身影旁边。
一股淡淡的、清冽的香气飘入鼻端,头晕眼花的韦勇抬起头。
视线模糊摇晃,楼道昏暗的光线下,是奚若雪是。她微微弯着腰,正低头看着他,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解下自己脖子上那条长长的柔软厚实的毛线围巾。她动作很轻,俯身将围巾一圈一圈的绕在韦勇脖子上。
柔软的、带着她体温的织物触碰到皮肤的刹那,韦勇猛地一颤,那带着她体温的暖意,让他心里一热。
“韦医生,以后别喝这么猛,醉了伤身。”
“呵,伤身总比伤心好,我只想一醉方休。”酒喝多了,韦勇的喉咙有些发干。
“外面冷,进屋喝杯热茶醒醒酒。”
“嗯,嗯……”韦勇艰难站起身,跟在奚若雪身后进了屋。
看到韦勇脖子上缠绕着奚若雪的围巾,曾茜和滕文杰相视一笑,暗自点了点头。
火锅继续,大家吃得浑身热乎乎的。
韦勇最终还是醉了,眼皮几乎睁不开,视野里满是晃动的人影和刺眼的灯光。他胡乱地挥了挥手,含糊地嘟囔:“不……不行了……真……真不行了……”
“勇哥真的醉了哥,让他眯会儿吧。”滕文杰对曾茜说道,“堂客泡杯浓茶过来,让他缓缓。”
……
迷糊中喝下一杯浓茶,韦勇感觉自己被扶着靠在了什么东西上,大概是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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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轻轻推他。
“勇别,勇别,醒醒,能走不?我送你回去。”
是张择贤的声音。
韦勇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桌上的杯盘狼藉已经收拾了大半,曾茜和徐萍在看电视,低声说着话。滕文杰靠在沙发上,歪头睡着了,起了鼾声。张择贤还清醒着,正摇晃着喊他。
“贤哥……”韦勇的嗓子干哑,他试图动一下,可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酸软无力。
“你醉了,我送你回诊所。”
韦勇借着他的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感觉天旋地转。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扶住额头,却碰到了脖颈上缠绕的柔软织物——是那条灰蓝色的围巾。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新香味钻入鼻腔,似乎清醒了一丝,目他光下意识地在屋里扫视了一圈。
奚若雪已经不在了,她坐过的那张凳子空着,不知她何时离开的。
“她……她走了?”
张择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人家早走啦,你倒头就睡没多久她就走了。怎么,惦记上了?”他打趣道,一边扶住韦勇。
韦勇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别开脸,“说啥呢……我就是,就是问问而已。”
从滕文杰家里出来,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寂静的巷子里。筒子楼里大部分窗户都暗了,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
“勇别,傅美枝的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日子总得过下去,我看那个奚若雪……好像对你有点意思……”他侧头观察着韦勇的表情,“人长得也漂亮,又是曾茜的表妹,你真可以考虑考虑。不能老这样,生活总得继续是不。”
韦勇没有回答。他抬起头,呼出一长串白气,抬手摸着脖子上那条柔软的围巾,轻轻地捻着。
出了厂区,张择贤拦了一辆出租车,把韦勇送回东湖诊所,韦勇哆嗦着手,在裤兜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钥匙。他摸索着找到那把最大的门锁钥匙,对准锁孔,手抖得厉害,钥匙头几次都滑开了,弄了好一阵都没能打开锁。
“我来吧。”张择贤接过钥匙,利落地“咔哒”一声打开了门锁。把韦勇扶进诊所,“早点睡,我回去了。”
“嗯。”
张择贤从外头拉下卷闸门,听到韦勇从里面锁了门,这才坐出租车原路返回。
诊所里很安静,韦勇瘫坐在椅子上,头昏脑胀,一动也不想动。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搅,灼烧感和恶心感直冲喉咙。他猛地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身体因为不适而微微蜷缩起来。就在这时,脖颈间传来柔软的触感和一丝暖意。
是那条围巾,奚若雪的围巾。
他想扯下围巾,手抖得厉害,最终也没有扯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叮铃铃!”
“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这么晚了,谁打电话?
韦勇摇摇晃晃的起身,抓起话筒,手抖的厉害。胃里因为剧烈的动作又是一阵翻腾,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大口喘着粗气。
“喂,东湖诊所,哪个?”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
韦勇又“喂”了一声。
片刻,一个清脆的女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韦医生,是,是我,奚若雪,我看你到家了没有,你,你没事吧?”
韦勇握着听筒的手指瞬间收紧,“没,我没事,谢谢关心,我到家有一阵了,张择贤送我回来的。”
“哦,那就好,你早点睡吧。”
“你的围巾还在我这里,”
“没事,改天我过来拿。”
“怎么能让你跑一趟呢,改天我给你送过去。”
“嗯,那好吧。”
……
放下电话,韦勇失神了一阵,伸手摸着脖子上那条灰蓝色的围巾,柔软厚实的羊毛线,淡淡的香气,让人感觉很温暖,一瞬间眼前不觉浮现出一张明眸娇俏的面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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