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无日月,神州无青天!嘿,我的天下,真就这般黑暗么?」女皇顿了顿手杖,愤愤不平。
令月公主笑道:「一介弱女子,六岁时被灭了门,能隐忍十二年,觅得机会,将仇人父子一并解决,不只是孝,而且兼具智、勇,此等奇女子,自古至今,可有第二个?
还不是母亲您以女子之身成了皇帝,才激励了天下女子,叫她们知道,咱们女儿家,一点也不比男人差。
男人能做的事,咱们女人一样可以做,所以,才有这样肩负血仇,且能报了大仇的奇女子存在?」
女帝脸色稍霁,但仍是冷哼一声,道:「天下之大,自然不可能清明朗朗,毫无瑕疵。但是,我这个皇帝,就不相信在我的治下,整个天下已经黑暗到这般地步。」
女帝道:「案子,已经移交给大理寺了。索立言做事,我一向还是放心的,希望他能妥善处理好此事吧。
杀一个玉腰奴容易,因此产生的不利于朝廷的风评,得扭转过来,要让天下人知道,那个许诺,说的是不对的!」
令月公主微笑道:「母亲说的是,索公一向对母亲忠心耿耿,必能体察上意,慎重处理此案。只是……」
女帝瞟了令月一眼,加重了语气:「哼,跟你自己的娘,有什么好避讳的,想说什么,就说。」
令月道:「正如母亲所说,要杀玉腰奴,很容易。姬军延本是驸马,如十七公主等人,俱都惊怒,都盼着处死她呢。
可是,这玉腰奴当众说出的那番话,却已在民间流传开了。这事儿,总要弄个清楚,有个交代才是。
不过,梁王与军中,关系颇为密切。而要查此事,就不免要触动军队。而索公与梁王关系又很好,女儿只担心……」
女皇帝一听,就明白了令月公主的意思,略一沉吟,便道:「传旨!」
李向荣马上弯腰恭听。
女帝道:「传朕口谕,着御史台,全程参与「玉腰奴血亲复仇」一案,叫来济尘那边,给朕看着吧,这样,索立言也就不必顾忌着三思的面子,不好下手了。」
李公公恭声道:「喏,老奴马上就去。」
这时,小高公公蹑手蹑脚地走进集仙殿,恭声道:「圣上,汝阳王进宫请安。」
女帝笑道:「这孩子,可有几天没来了,叫他进来吧。」
说完,女帝又转向令月,道:「你刚说到十七,十七从小刁蛮,一点公主样儿都没有,简直是败坏了皇家的名声。还有你,外边可也有你的风言风语……」
令月公主嗔怪道:「母亲,我们女儿家的事,旁人不明白,母亲还不明白么?我们一旦上位,那就必是裙带。身边若是用了几个人,那就必是面首。
似乎,我们女子想上位,就没有半点本事。似乎,我们女子要驭下,除了自己的身体,便再无手段!」
令月公主气咻咻地道:「嘴长在人家脸上,他们要说,难道我要追着去跟他们解释?他们算个什么东西,由着他们说去,我才不在乎。」
女皇乜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邱晨他们,只是追随在你门下的?那么,那个姓杨的小子呢?」
令月公主脸儿一红,反驳道:「亲王们个个娇妻美妾,人家作为公主,就不能有一个心爱的男人么?」
女皇道:「谁说的,你二哥仲平,就只有韦妃一人。」
令月公主撇嘴道:「他那是惧内,前几天去龙门游玩,他就对一个侍女动了心思,才搂着亲了两口,就被韦氏撞见,挠花了他的脸,这几天都不敢出门了。」
「你们啊,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女皇刚说到这儿,殿门口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祖母大人安好啊?」
女皇顿时眉开眼笑,招手道:「治儿,来来来,进来说话,早说过了,在这后宫里,不必那么多的规矩。」
女皇转向女儿,道:「看看,还是你侄子乖巧,你现在也尽惹我生气。」
令月公主像少女似的,向母亲扮个鬼脸儿,笑道:「女儿还未出阁的时候,母亲也是这么夸我的。」
「玉腰奴,本官……」
「玉腰奴只是民女为了复仇,寄身思恭坊时所用的花名。民女姓许,名诺,姑苏许诺。」
贺兰崇敏不以为忤,看到这小女子时,他就觉得那身段儿说不出的曼妙销魂。
此时的许诺,身着囚衣,头发披散,完全没有妆饰,尚且如此美丽,这要是打扮打扮……
所以,贺兰评事,难得地好脾气起来。
「好好好,许诺,本官问你,你与姬参军,是何时相识的?」
「民女幼时被姬氏父子灭门,民女身中一剑,晕死当场,被我父一位友人收留。」
「那友人是谁?」
「民女一人行事,岂会牵连恩人?便是你大理寺用刑,也休想叫我吐露一字。」
贺兰崇敏笑道:「好好好,那本官就不问,你继续说。」
许诺道:「三年前,民女来到洛邑,暗中窥视姬参军行踪,发现他常往思恭坊中风流。
他是武将,民女想要报仇,并不容易,
况且,仇人是他父子,想要将他父子一并杀死,尤其不易。
因此,民女便想到了这个主意。」
贺兰崇敏赞道:「好,好好,聪明,你不通武艺,也只有用这样的办法,才能让姬参军对你全不防备,又能同时将他父子一并杀死,冰雪聪明!」
录事、司直、司务、书办,两排执棍的衙役,尽皆侧目。
这位贺兰评事……
他啥立场啊?当众赞许一个杀人犯杀人的手段么?
许诺道:「于是民女自卖自身,入了青楼,条件只有一个,卖艺不卖身。随后与他结识,略施手段,叫他对我动了心思……」
「慢来慢来……」
贺兰崇敏站起来了,趴在公案上,兴致勃勃地道:「你使了什么手段,叫他对你动了心思?」
许诺一愣,道:「先是歌舞才艺,让他欣赏。继而香茗待客,谈吐贴心……」
贺兰崇敏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猥琐地笑道:「就这?你在思恭坊,有「玉腰」的美称,难道就……嘿嘿嘿……」
笑到一半,贺兰崇敏忽然想起他是大理寺评事了,两边还有这么多的下属看着呢。
贺兰崇敏赶紧擦擦嘴角的口水,重新坐回椅子,便端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儿来:「本官问案,以下要涉及女儿家隐私,不宜太多人知道,尔等所有人,且回避一下。」
录事、司直、司务、书办,众衙役只好施礼退下。
偌大一个公堂,瞬间空空荡荡,就只剩下坐在上首的贺兰崇敏和跪在下方的许诺了。
贺兰崇敏一手按在公案上,笑吟吟地道:「此处没有旁人了,你可以说了,你以风尘出身,能诱惑得那姬参军不惜与伯父闹翻,也要娶你为妻,究竟……给了他什么甜头呀?」
许诺淡淡一笑,道:「像姬逸轩这样的人,年轻时什么风流事儿不曾经历过?他如今已年过四旬,美色能打动他的,只是一时。
只有对他知冷知热,温柔体贴、知他心思,又一心扑在他身上的女子,才能让他真正动心。民女也只是投其所好……」
贺兰崇敏摆摆手,道:「这个与案情无关,不必说了。那个
……你就不曾真个与他一夕缱绻?」
许诺厉声道:「那是民女不可戴天的仇人,就算是为了复仇,民女安能以身相侍?」
贺兰崇敏还是不信,玉腰奴还是处子,那当然是好的。不过,一点甜头儿也不给姬参军,他就要死要活的非得娶回家?
贺兰崇敏嘿嘿贱笑道:「据本官所知,思恭坊里有几位名妓,练就一身绝技,有号称「鸾凤妙手」的,有绰号「烈焰红唇」的……」
贺兰崇敏挤眉弄眼儿地道:「你虽没有失身于他,就没有用别的什么什么手段让他迷恋于你,啊?」
许诺呆了一呆,她实在不能不呆。肃穆公堂之上,皇皇正正的法官,这是什么玩意儿?
「无耻!你也配穿这一身衣冠,简直就是个下作的禽兽!」
许诺破口大骂,要不是身上仍然戴着枷锁,没有衙役架着,脖子上扛着这二十多斤的大枷走路都费劲儿,她都要扑上去掐死贺兰崇敏了。
贺兰崇敏被她痛骂,不禁大怒。
他狞笑着离开公案,就气势汹汹走了过去:「***,你的生死都操在本官手中,你竟敢……」
如果能活,许诺当然不愿意死,大庭广众之下,实施「血亲复仇」,原因就在于此。
当众说出「大周无日月,神州无青天」之语,正是为了上达天听,让皇帝知晓此事。
不然,死者那边权势熏天,这件事一定可以压得无声无息,然后悄悄把她弄死。
但是,许诺绝不愿意靠出卖自己来求得一线生机。
一见贺兰崇敏离案向她走来,许诺双手托着大枷,奋力站起,踉跄跑出几步,把大枷重重地磕在门上。
这一磕,她脖颈细嫩的肌肤都蹭破了。
候在外边的录事、司直、司务、书办,众衙役们一听门儿被撞响,只道这犯人意图对贺兰评事不利,立即乱哄哄地闯了进来。
贺兰崇敏一见,只好站住了脚步。
他阴狠地盯了许诺一眼,冷笑道:「执迷不悟,来啊!把她且押回大牢,明日,本官再好好地审她!」
唐治没想到令月公主也在,这三人儿凑在一起,算是老狐狸、大狐狸、小狐狸,一窝子狐狸凑一块儿了。
唐治保持平常心,只捡民间一些有趣事儿讲给老太太听,逗得女帝哈哈大笑。
令月公主也只做寻常姑姑模样,时不时凑趣说上几句,与他话语之间,既不挟枪,也不带棒。
一时间,三人倒真如寻常百姓家,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
等唐治回到御史台的时候,心情还觉得很愉快。
然后,他就看见来济尘了。
来济尘笑得也很愉快,比他还愉快。
来大夫愉快地笑着,笑得都快看不见眼睛了:「唐侍御。」
「大司空。」
「嘿嘿嘿嘿,唐侍御,本官刚刚接到皇上的口谕,要我御史台,监察并协查大理寺的「玉腰奴血亲复仇案」。」
来济尘一副「我很看好你」、「我要重点栽培你」的模样,笑得天官赐福似的,对唐治道:「唐侍御身为「东推」,正合管理此事,就请你去大理寺协办此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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