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裴甘丹王子,昨日尚为朕的座上宾,今日,便要刀兵相见了吗?」
「哈哈哈,裴甘丹王子,昨日……」
十个嗓门大的军汉一字儿排开,唐治说一句,他们就齐声呐喊一句。
没办法,说是城下,其实隔着一箭地呢。
除非是床子弩,否则射不了这么远。
裴甘丹哪怕是和唐治有些秘密的合作与默契,也不敢完全相信他。
而唐治呢,作为皇帝,你能想象他双手拢着「喇叭」,趴在牒墙上声嘶力竭地跟对方喊话么?
皇帝说话要从容,要威严,要仪态端庄,所以,需要有人喊话。
对面,裴甘丹微微一笑,朗声道:「大炎皇帝陛下,前番承蒙招待。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绞杀舍妹莎琳娜。」
裴甘丹身前,五六个鬼方大汉也是齐声呐喊。
还别说,这些整天在草原上唱民歌「吊嗓子」的大汉,声音就是高亢透亮,才五六个人,立即就把唐治那边的十个大汉给盖过去了。
唐治从容地道:「莎琳娜心如蛇蝎,为泄私愤,指使手下胡乱杀人。我大炎国法,王子犯法,亦与小民同罪,何况她不过是番夷小国的酋长之女。」
十个大汉刚刚声音被人盖过去了,未免脸上无光,这时提足了一口丹田气,吼得气壮山河。
你还别说,这段话正该愤懑大吼。
只是,话长了点儿,喊完了之后,十个大汉里头,有三个忍不住捂着嘴巴咳嗽起来。
对面,裴甘丹道:「好!你有你的国法,我有我的亲情。你因国法而斩舍妹,我因亲情为她复仇。你就等着承接我鬼方大军的瓢泼箭雨吧!」
说罢,裴甘丹一磕马镫,一提马缰,调转马头就往回走。
他的右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又狠狠向下一劈。
前方五六个大汉重复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排排鬼方骑士已然「吱呀呀」张弓搭箭,策马向前奔驰而去。
他们借着马的冲劲儿,撒弓射箭,然后划着弧形圈马而归。
「嗡」地一声响,一波箭雨就像乌云一般飞快地掠向城头。
「保护陛下!」
谢飞鹏一声大喊,「铿铿铿」七八面大盾就凑了过来,在唐治面前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盾墙,护住了他的身体。
两个身高体壮的军汉架起唐治就往后退,盾墙随之向后移动。
李公公一猫腰,跟一只耗子似的,「吱溜」一下,就挤到了唐治身边。
「笃笃笃」一枝枝箭矢射中盾墙,那铁梨木大盾上,登时钉上不少利箭。
但也有一些箭矢力道已不足,或者角度不好,被弹到地上。
唐治被拥进了城门楼,外边郭绪之、袁成举的声音相继响起。
「儿郎们,给我反击,射死他们个***的!」
「准备金汁!准备擂木!好臭,挪远一些……」
定远驿守将张瑞贴心地道:「陛下龙体贵重,不如回「行在」去吧,这里有臣等人坚守,万无一失。」
唐治沉着脸道:「光是守,不是法子,可择机与两翼堡垒配合,适当反击!」
「臣等明白!」
唐治这才拂袖而去,李公公马上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这场仗,自然是真打。
双方都有着必须打一仗的需要。
首先,每年的「打草谷」不是狩猎式的消遣娱乐,而是草原牧人生存的一个必要环节。
仅仅靠游牧,他们已经无法养活现在的人口。
同时,鬼后和大王子、二王子的死,可以说
是内讧,但小公主莎琳娜的死,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推到其他人身上的。
裴甘丹既然执掌了鬼方的权利,他也就必须承担得起相应的义务。
只是,作为双方合作的最后一件事,他们都知道,这场仗是有节制的。
一旦达到战争目的,他们双方就可以趁势退兵了。
但,这也只是事先双方的一个默契。
现在多了一个安如意,他们的计划,还能如意吗?
安如意就在裴甘丹的军中,他已经换了鬼方人的衣服。
方才裴甘丹喊话时,他就在裴甘丹身后的将士人群中,远远看着定远驿城墙之上意气风发的唐治,冷笑。
这一仗,直打到太阳落山,双方各有折损,鸣金收兵。
众将领点检战损和收获,然后赶到皇帝的临时「行在」,向皇帝汇报。
唐治道:「守城,我们占优,损失小于鬼方,但是,鬼方犯我边境,我们不能一味地守。
这就是他们肆无忌惮地年年来「打草谷」的原因,必须得想办法,让鬼方人感受到威胁。当然……」
唐治看看众将,强调道:「朕不是逼迫众将士强行出战。鬼方人善于野战,如果时机不成熟,贸然出城,反而是扬己之短,避己之长了。
朕只是以为,要有主动出击的行动,让鬼方人不能总是抱着一种「我想打,就来打,打不下,我就走,反正只有我打你,你奈何我不得」的想法。」
卢龙将军唐志东道:「陛下的意思臣等明白了。臣以为,可以等安太尉的大军赶到,再实施反击,如此,更加妥当些。」
唐治一笑,道:「朕为天子,要从天下的角度去看这场战争。所以,朕提出要求,具体要怎么实现,还要依仗各位将军,朕于此是外行,自然不会横加干涉。」
张瑞、唐志东、谢飞鹏等人听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们最怕的就是唐治不懂军事,却自以为是个「军神」,对他们进行太具体的干预和指挥。
唐治想了想,道:「安太尉的勤王之师,还有多久可到定远驿?」
唐志东道:「从之前传来的消息看,以安太尉的行军速度,大概还需要三天。」
唐治皱了皱眉,道:「有些慢了,派人再去催一催。」
唐志东道:「是!」
这时,李公公捧着一盅药香四溢的汤进来,慢声细语地道:「陛下,天气日渐地冷了,陛下喝一盅「四君子汤」吧,益气健脾,滋生气血,休息也更踏实一些。」
唐治点点头,接过汤盅来,吹了吹热气,小口地抿着,与众将领又商议了一会儿军机,众将领也便散去。
卢龙守将唐志东出了大帐,蹲下身子紧了紧松掉的战靴的「靲」,也就是鞋带,因此落后了其他人几步。
等他直起腰来,正好看见李公公弯着腰从大帐里出来。
唐志东低声道:「那药,可按时给皇帝吃了?」
李公公陪笑道:「将军放心,咱家依着皇后娘娘的吩咐,一日三餐,从不耽误。」
唐志东满意地一笑,低声道:「很好!北朔王一脉,已经完了。你一个去了势的人,还能往哪里去?
好好替太尉做事,成功之后,太尉立一个小皇帝,在大内,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公公谄媚地点头哈腰:「咱家明白,咱家明白,还请唐将军多多关照着……」
唐志东盯着李向荣,目中却是渐渐露出怀疑的神色,沉声道:「你的神情有些不安,李公公,你这是……」
李向荣慌了,双膝一弯,就要跪。
唐志东一把将他扶住,
低喝道:「你疯了,在这儿跪什么跪?」
唐志东旋即提高了声音道:「公公怕是不常骑马吧,刚骑马是这样子的,走路的时候,下盘都不稳了,哈哈哈……」
接着,唐志东笑声一收,手上的力道却加大了,低喝道:「说,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向荣嗫嚅地道:「我……我方才下药时,小黄门儿进来唤我,我一慌,汤盅里多掉进去两颗,我想捡出来,它已经化了……」
唐志东松了口气,不是这小子首鼠两端就好。
唐志东皱了皱眉道:「那就是三颗了?有什么说法?」
李向荣怯怯地道:「咱家也不清楚,皇后娘娘只说,一餐只用一颗,一日只用三颗,若是一次超过七颗,须臾功夫,人就死了。」
唐志东听了松了口气,道:「这样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说完,他又恶狠狠地道:「以后做事小心些,太尉还没到,唐治怎么能死?」
李向荣忙不迭地道:「是是是,咱家以后,一定格外地小心。」
唐志东冷哼一声,放开李向荣的手,朗声笑道:「李公公,你可站稳喽。」
说完,唐志东转身离去。
李向荣弯腰陪笑,候他脚步声渐远,才慢慢地直起腰儿来。
灯杆上挂着一串气死风灯,灯光映在他的脸上。
他的笑,就像一朵盛开的秋菊花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