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治乘著御辇,刚刚出了「行在」,忽然从掀起的侧帘儿处,看见一个太监,鬼鬼祟祟地从角门儿出来。
唐治对自己身边这些太监宫娥戒心都很重。
有了谢小谢之后,他便再没动过三叶五弦她们的歪心思,就是因为她们的身份太过敏感。
和她们太过亲近,终究是有著风险,所以,能不碰,还是不要碰的好。
如今一见这宦官鬼鬼祟祟的,怀里还揣著什么东西的样子,唐治心中那根弦儿马上绷了起来。
「停车,把那宦官唤来!」
那宦官见了唐治,「吓通」一声跪倒,叩首道:「奴婢参见陛下!」
这个皇帝可是连李公公都差点儿打死的,那宦官确实敬畏。
「参见陛下,参见陛下!」从他怀里,突然传出一个儿童一般稚嫩的声音,只是腔调儿有些怪。
唐治一楞,道:「你怀里揣的什么?」
那宦官讪讪地道:「一只八哥儿。」
说著,他从宽大的袍子里,拿出一个鸟笼子。唐治奇道:「你揣著一只八哥,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那宦官吞吞吐吐的不敢讲,唐治一瞪眼,喝道:「说! 」
那宦官一哆嗦,这才无奈解释道:「奴婢……奴婢别无所好,就爱…….耍个钱。可是,手气不好,多年积蓄,没了,全没了啊……,呜呜呜……」
谈及伤心事,宦官不禁老泪纵横,道:「奴婢近来输了,又输了,输得老惨了,呜呜呜呜……」
他擦一把泪,哽咽道︰「奴婢输给李大总管好多钱,实在是没钱还了,便想著,把调教了许久的这只八哥拿去换了钱,能还多少先还上。」
唐治恍然,随即灵机一动,说道:「行了,你也别出去卖鸟了,好歹也是宫里的人,成何体统,把那八哥儿给朕,李公公那债,你让他找朕来要,朕替你还。」
那宦官一听,喜出望外,忙不迭叩头谢恩,双手高举,将鸟笼举起来。
三叶跳下车,将鸟笼子接过,拿了上来。
贺兰娆娆奇怪地道:「你在山中那么多年,这鸟还没玩够儿?」
唐治道:「谁说我喜欢玩鸟了?」
贺兰娆娆道:「那你要人家的鸟作甚。」
「咳,你说八哥就八哥,别说鸟,听著不自在。」
「八哥不也是鸟么?有啥不自在。」
「你……不懂……」
唐治看看那只八哥,还别说,平时伺候的不错,毛羽鲜亮,很有精神。
唐治道:「我打算把这鸟儿,这八哥,送给唐世子。总不好空手去嘛。起驾。」
贺兰娆娆摇摇头,没再理会。
唐停鹤确实是齐根儿断了,一丁点儿都没剩。在唐治的世界里,清朝以前,阉人是只割蛋蛋的。
所以,一些宦官若是成年后才阉了入宫,他的雄性激素是要慢慢消退的。
因此,在一段时间内,他其实是还可以做男人可以做的事的。
包括太监长胡子,也是一样的道理。雄性激素的消退,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但是从清朝时候起,净事房的技术更新换代了,割的就不只是蛋蛋了,而是齐根儿切。
也是从这时候起,阉人动完刀后需要用到芦苇杆等内部中空的秸杆儿,因为在他的伤口养好之前,要靠这东西排尿,避免伤口完全长死。
而在这个世界,唐停鹤则是史上第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人了。
唐停鹤躺在榻上,脸色苍白,两眼无神,呆呆地看著帐顶,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唐治坐在榻边,语重心长地道:「堂兄,打起精神来,不能被击倒啊。从哪儿跌倒,咱就从哪儿站起来! 」
唐停鹤惨笑:「站?我还怎么站?」
唐治道:「你想想太史公,身残志不坚……」
「太史公是谁?」
「呃……」
唐停鹤哽咽了一下,两行热泪,从眼角缓缓地爬了下来︰「我……我是个不完整的男人了!」
「啥叫完整,啥叫不完整?肉体残缺,不代表咱精神残缺啊,堂兄你岳而不群,就算残缺了,那也还是岳而不群!」
唐治一定是跟郭绪之混久了,成语都说错了。
不过现在唐停鹤没心情「好为人师」。
唐治慷慨激昂、奋攘布衣地道:「我看那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有的缺胳膊少腿儿,那不也是不完整么?可谁敢说他不是个男人?」
这番打气的话好像没什么作用,唐停鹤幽幽怨怨地看著唐治,看得唐治有点发毛。
「呃……堂兄你如今卧床不起,实在无聊。弟弄来一只八哥儿,是宫里一个宦官调教的。送给堂兄你解个闷了吧。」
「来人,把那只鸟儿拿来!」
唐停鹤的脸颊抽搐了几下,现在对这词儿,他有点敏感。
五弦将八哥笼子递了过来,唐治接过,笑容可掬地对唐停鹤道:「堂兄,你看,这鸟儿多精神,龙精虎猛的。」
听见「龙精虎猛「四个字,唐停鹤的脸颊又抽搐了几下。
唐治逗那八哥道:「来,说话。」
八哥一扑楞翅膀,尖叫道:「没了,全没了啊!呜呜呜……」
唐停鹤的眼睛蓦然瞪大了,脸胀的通红。
唐治在笼子上拍了一巴掌:「胡说什么你,什么全没了!」
「输了,又输了,输得老惨了,呜呜呜呜……」
唐停鹤浑身发抖:「陛下,你这鸟儿,你这鸟儿……」
唐治也很尴尬,他是真的想送只鸟儿给唐停鹤解闷儿的。
结果这……
这不是杀人诛心吗?
唐治是个厚道人,他真干不出这种尖酸刻薄的事儿来。
唐治忙解释道:「精\/华\/书\/阁…首.发.更.新~~这只破鸟是那宦官养的,那宦官好赌,半辈子的积蓄全输没了,想著要把这鸟儿卖掉,被朕发现的,刚要来,这破鸟老是学那死太监说话。」
死太监?
唐停鹤很敏感,脸颊又抽搐了几下。
唐治笑道:「不妨的,不妨的,你教它什么,它自然就说什么。朕教它一首歌,让它唱给你听。」
「咳!树上停著一只,一只什么鸟?呼呼呼,让我觉得心在跳……」
唐停鹤眼前发黑,呼吸急促,唐治的声音也忽远忽近的,听不清楚了。
「我爱的人已经不见了~~……呼呼呼这只爱情鸟……已经飞走了……」
「噗!」
唐停鹤一口鲜血,洁白的帐子上,顿时现出了朵朵梅花。
唐治惊叫起来︰「快唤郎中,快唤郎中,堂兄,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快来人呐
,飞书传报北朔皇叔……」
唐停鹤这口血喷出去,胸臆之间憋住的那口气儿反而顺了,悠悠醒来。
唐治把那鸟笼子递向七思:「七七,快把这破鸟拿走,太不吉利了。」
唐停鹤胸口一堵,眼前一黑,又晕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贺兰娆娆瞟著唐治。
唐治目不斜视,凝视前方。
许久,唐治叹了口气,道:「你看什么?」
贺兰娆娆好奇地道:「我不明白,你俩的对话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听起来平平无奇的对话,却能把唐停鹤气吐血?」
唐治叹了口气,无辜又无奈地道:「我真没想气他,其实……」
「全没了,全没了!」八哥尖叫。
唐治拍了一把笼子,道:「其实就是一个寸劲儿,不然,你以为我是神仙啊,事先这都想得到……」
「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
唐治又拍了一把笼子,没好气地道:「把这破鸟拿走。」
三叶忍著笑,将八哥提出了御辇。
贺兰娆娆眼珠转了转,狡黠地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俩的对话有什么问题,不过,看你吞吞吐吐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哈哈,其实吧,说破了一文不值,我以后再解释给你听啊。」
「不稀罕!」
贺兰娆娆撇了撇嘴,忽然拄著下巴,饶有兴致地看著唐治道:「你唱的那歌儿是什么歌?曲风很古怪,我从来没听过类似的歌。」
唐治道:「那个啊,我在山上时闲得无聊,自己瞎唱的。」
贺兰娆娆道:「唱来听听啊!」
唐治道:「有啥好唱的,这歌你也就是好奇,不会爱听的。」
「唱唱嘛!」
五弦和七思、九真,也都眼巴巴地看著唐治。皇帝要唱歌了误,世间有几人有幸与闻?
唐治想了一想,道:「这歌,要跳著歌,才有味道。我给你们唱一首我最喜欢的吧。」
「好啊好啊。」贺兰娆娆和五弦七思她们都亮了眼睛。
唐治轻拍著几案打著拍子,悠悠地唱了起来。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
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砣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这首歌的曲调优美,而且颇具古韵,虽然曲风新颖,但是再配上唐治的歌喉,虽是清唱,却是立刻感染了几位姑娘。
唐治一开始只是因为这首歌更有古韵,对她们来说,应该能欣赏得了。
但是唱著唱著,便有了—种淡淡的惆怅。
对曾经的回忆,对曾经的思念。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零零碎碎,点点滴滴。梦里有花梦里青草地……」
曾经的我,如今你在哪里?唐治的眼睛湿润了。
贺兰娆娆出神地看著唱著唱著,情绪渐渐浸入其中的唐治。
这时候的他,眉眼之间一片宁静。
就像深山涧中的一眼清泉,带著片片艳红如血的枫叶,自由自在地在山中流转。
没有算计、没有世故,只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