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帐中，余下几人看着微动的帷帐，俱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谈下去。方才只听一声脆响，秦衣讲到一半的话声戛然而止，跟着便闪身离开了帐子……

过了约莫半刻钟，帷帐微动，玄氅男子带着罪魁祸首施施然进了帐，面色淡然地坐在了原位，顺手揽着清九坐到了自己身上。

庄严肃穆的气氛荡然无存，众人俱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移开目光。偏偏罪魁祸首没有半分自觉，只是狠狠瞪着帐中几人，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敌意。颜初哭笑不得，当先起了身，拍了拍清九的肩，温声道：“阿九，坐这儿来。”

清九冷冷扫了他一眼，竟没给半分好脸色，只是觉得有个位子总比没位子好，于是从善如流地坐到了秦衣对面。气氛稍缓，秦衣这才继续讲起来。

“前面说过了，乾坤逆灵诀需要将九样阵物放入五方阵眼，再在中心开坛设祭。前日本座对照地图，这五处阵眼，便是北疆雪名湖，东海望海崖，南方流离海，西极……天衍，与中央羿山。”

紫芸抢道：“这好办，我们分头行动，各自负责一个方向不就好了，用不了多少时间。”

玄镇真人皱着眉头缓缓摇了摇头，否决道：“但凡阵眼，必为灵脉汇聚之地，多有妖物盘踞生长，十分难缠，不宜分头行动。”

秦衣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玄镇真人说得是。别处不知，西极天衍阵眼所在之处，正是天衍故城……只怕，难以进入。”

他话音未落，众人神色已是大变。谁不知道天衍故城如今已成魔城，里头全是魔化的天衍族民。天衍一族天生灵力高于人类许多，若再魔化，功力更要提高许多倍，便是一对一也未必有胜算，何况要带着灵力波动这样明显的阵物进城安放。

明光忆起那日祭坛下血肉横飞的厮杀，不由低眉宣了声阿弥陀佛。那一日正派好手付出极大代价，方才压制住祭坛下守兵，更兼那时众陌花族民都被祭坛上吸引了注意力，并未全力厮杀，这才不至死伤过半。饶是如此，许多门派都已是元气大伤。

若非如此，正派们早已打上门来，强行要悬圃交人，哪还容得众人一拖再拖？

时隔一月，想到那日场景，众人仍是不寒而栗，默不作声。玉衡真人紧紧皱眉，沉吟道：“这……可就难办了。”

秦衣低哼了一声，淡淡道：“何况……若要进入故城之中，必先解开城外封印，封印一解，哪怕只是一瞬，也足够他们蜂拥而出……到那时，又该如何？”

众人皆是一愣，显然并未想到此事还未开头，就已有了这许多麻烦。唯有清九似乎没太听懂，只是盯着他微皱的眉头，不悦地歪了歪头：“什么事让你这么担心？我去好不好？”

“胡闹！”堂上一片语声响起，竟异口同声说的是这两个字。清九被吓了一跳，愣了愣，随即狠狠扫了回去，挑眉道：“有什么，不就是进城放个东西么，我还能摔了不成？给我。”

秦衣口吻中带了一丝无奈，摇头道：“除了放东西，还要布置小型阵法，将它安妥，你乖乖留在这儿，我去走一遭。”

“不可！”颜初与不知何时现身的寂齐齐阻止，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般心意：“请让属下代劳！”

清九瞪了他一眼，挑眉道：“护法护法，我还能让你护着我不成？我进去藏起来不就好了么，反正他们也追不上我……从小到大，我想走，谁拦得住我？”

秦衣轻轻失笑，摇头道：“阿九，这不是胡闹的时候。故城中如今全是被魔气感染的族民，我们既没不能对他们下手，也不能让他们伤到我们分毫，否则立时便有性命之忧……”

清九急急打断道：“那我就更不能让你去了！”不闪不躲，直直迎着他的目光对视回去，不待他开口，已转身向主位上玄镇真人摊开了手：“把东西给我，给不给？不给我抢了。”

玄镇真人见她果真毫不记得自己，紧皱的眉头阴沉的脸色，分明不像是在说笑，果真是那个率性冲动的清九，不由摇头叹道：“九丫头，此行凶险之极，你身系万千生灵性命，实在不宜冒险。”

“我没有冒险。”她紧紧皱着眉头，苍白的脸上蓦地腾起一股黑气，“都是魔，他们不会对我动手。”

炽烈日光下众人看得分明，一道道黑气缓缓腾起，宛若实质般盘旋在她身周，渐渐变得浓郁，比那些魔化的天衍族民强了何止一倍！众人俱是大惊失色，只听咔擦一声，唐无岚已当先张开了臂弩！

只是不待他瞄准清九，颜初已将他手臂按了下去，挡在了清九身前，沉声道：“诸位，冷静一点。”

却不待他站稳身形，已蓦地被一股大力推开。颜初愕然回头，只见清九面色冷冷，隐有戾气，轻斥道：“滚开。”罔顾他错愕的面色与秦衣眸中疑惑，她上前一步，紧紧逼视着唐无岚，眸中杀气毫不掩饰：“你要杀我？”

不待他回答，她已轻轻一笑，掌中有金光微微闪动：“差点儿忘了，那天想要我死的人里头，也有你一个。”一柄短刀蓦地显出，刀身只有寻常的一半，深深血槽上镂刻着一个“九”字，正是她的随身佩刀。

手臂一抬，刀锋已指住唐无岚咽喉，没有半分颤抖。她眉头微挑，冷冷道：“来，让你一招。”

众人不料她说翻脸就翻脸，周身魔气混合着杀气腾起，更是令人背上一凉，一时竟没来得及前去阻止她。唯有秦衣毫不顾忌她掌中锋刃，淡淡上前了一步，将她短刀按下，看着她有些阴霾的眼眸，缓缓道：“小心玩火烧身。”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竟出奇有效，她眸中骤的恢复了清澈，向着秦衣弯着唇角一笑，掌中短刀化作一道暗金色光芒消散在了空中。唐无岚从头到尾半分也没有动过，彷如雕像般，只是背后衣衫却已湿了一片。

黑气似有些不满地盘绕着她转了三圈，化作藤蔓绕在了她手臂上，腰肢上，脚踝上，甚至长发上。众人看得触目惊心，只是不敢妄自出手，一时主帐之中，气氛凝重无比。

清九不明情况地笑了笑，抬手给秦衣看了看，又转了一圈儿，扯着那黑气化作的藤蔓，歪着头道：“怎么样，这样能混进去吧。”

秦衣紧紧皱眉担忧道：“你引魔气上身，可有遭到反噬？”

清九用力将藤蔓扯了下来，只听一声怒喊，那黑气顷刻间化作了一个摇着折扇的风流公子，只是周身笼在黑气中，看不清面容：“小丫头！你找死！”

呛琅琅一阵响，众人已纷纷拔出了兵器，指住了那公子。玄镇真人指尖法诀一结，便要将它困在其中。心魔却不躲不闪，成竹在胸地摇了摇折扇，似乎吃定几人不敢拿他怎么样。果然，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清九已闪身挡在了他身前，大喊道：“住手！”

玄镇真人怒道：“九丫头，这里容不得你胡闹，让开！这魔头为祸已久，你的神智已经被他反噬，你还护着他！”

清九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回头瞟了瞟心魔，对他倒是比对玄镇真人还客气得多：“喂，听见没，你放了我，我护着你，我们扯平啦！”

心魔折扇一合，重重敲在她脑袋上，大声道：“放屁！老子放了你几回，你还有脸站这儿说这种话！有本事你们就动手，没老子开路，看你们怎么进去。”

清九没能闪开他的折扇，不由大怒，顺手一个肘捶撞得他弯下了腰去，再顺手在他头上一敲，挑眉道：“我就打了，你怎么地！”

心魔捂着头郁闷地狠狠瞪着她，气道：“你你你！罢了！本公子还没闲得无聊跟你这种不人不妖的东西计较！”

清九再想敲他，却被他侧身躲开：“我看你整天闲得是太无聊了，找打是不是？还有，我不人不妖，总比你这个人妖好！”

“你才人妖！本公子是魔！是魔！”满堂无辜群众看着毫无形象怒吼的心魔，忍不住暗自腹诽……这和说好的魔物阴险狠毒凶恶蛮横的形象，不太一样啊。

“管你是什么，去不去！”

“去！”心魔大概果真是闲得无聊，逮着点儿有趣的事，说不定还可以再整她一把，怎么会不去。大概清九身为封印灵体，天生便和这些魔物是对头，两人当着正邪两派，竟就忍不住吵了起来。

秦衣却似乎见怪不怪，只是微皱了眉头，淡淡道：“你就不防着他反噬你？”

不待清九开口，心魔已余怒未消地回了他：“老子想要她的命，她已经死了四五次了，要你瞎操心！”

或许是不愿跟他计较，或许是被他气势所震慑，堂堂天衍族长，背负着镇压魔物使命的秦衣，竟平生第一次，被一个魔物噎得没有再说话。

清九看在眼中，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