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不大,容纳了这许多宾客已显得有些拥挤,清幽的环境也因喧嚣而多了几分喜气洋洋。众人攒聚在这方寸院子中靠八卦提神,毫不觉得气闷,一边享用着佳肴,一边嘻嘻哈哈等着吉时到来,新娘新郎拜堂成亲,顺便再闹一闹洞房。
不一会儿,颜初将新娘安置在了内堂,施施然地走出来开始招待宾客,众人只见他面露微笑,如沐春风,纷纷猜测新娘究竟是何等的美人,也有人暗自笑着,笑他大婚在即却如此等不及。有好事者已经起哄起来,道是新郎怠慢,理当罚酒三杯。
大喜之日他怎推脱得掉,苦笑着看了看凑热闹的宾客故意换上的白瓷碗,不动声色地满上,一饮而尽,倒像是酒场老手。清九伏在窗台边,掀开一线盖头,将窗纸戳了个小洞,偷看出去,掩嘴笑着猜他喉中滋味。分明不会喝酒,却喝得这么急,不醉才有鬼。
见他这样干脆豪爽,那宾客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众人纷纷叫好,亲友间各自打个眼色,竟开始轮番朝他敬酒。颜初暗自皱眉,只是无法推辞,来者不拒,众目睽睽之下连作假也不便。清九看在眼里,不由大急,照这样下去,只怕等不到拜堂,他就要被灌倒了!
又是一碗酒递到了身前,不记得是何方请来的宾客豪爽地笑着说着祝福的话语,酒水清澈见底,入口甘冽后劲却足,颜初定定看着那碗酒,脑中已有些发晕,就连耳边喧闹声仿佛都已融成了一团。他却只微微一笑,照旧接过了酒碗。
蓦地听见门嘎吱轻响,手中骤然一轻,凉凉的酒水泼洒出些许溅在手背上,他有些迟钝地愣了愣,偏过头却见她不知何时闯了出来,玉指将盖头微掀,仰头干干脆脆地将那碗酒倒入了口中,顺手将酒碗一翻,一滴不剩。
宾客间沉寂了片刻,乍然轰地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欢呼声与起哄声,本来还安坐在位的宾客此时也有些坐不住了,摩拳擦掌地端起酒碗准备来看一出挡酒好戏。新娘新郎顷刻间已被团团围住,颜初微微皱眉,拉住了她的手。温热温度自掌心传来,令人无比安心。
盖头下她挑了挑眉,强忍着烈酒入喉的灼辣,朗声道:“吉礼还未开始,诸位难不成就想将他灌醉?我可不依。”
颜初怎会不知她同样不会喝酒,怕她醉倒,却又不忍拂了她的心意,斟酌片刻,她似看出了他的顾虑,低笑一声,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似是在让他放心。
周围宾客哄笑着叫好,称赞着新娘的气魄与新郎的福气,不免又是一阵祝颂。盖头下她的脸红红的,也不知是酒力作用,还是害羞?从前听着这些话语只觉虚伪客套,如今挪到自己身上,竟觉得不知从何来腾起一种幸福之感。
数只酒碗拥挤到了身前,宾客嘻嘻哈哈地假意朝他敬酒,却被她暗中瞪了一眼,一一接了下来,只是被逼无奈只能挨个还敬,连批发都打不了。空气中弥散着浓浓酒香,她酒到杯干,干脆无比,看得颜初暗自担忧,悄悄向一旁司礼使了个眼色。
她从来不会喝酒,十几碗酒下肚,一股暖意自胃里直腾上来,带得身子都暖和了许多。烈酒后劲还没来得及发作,只是她脸已然红了,幸亏有盖头遮掩,旁人倒也看不出。
虽还没醉,头中却也暗自发昏,她握紧颜初的手,不经意间将大半个身子都倚到了他身上。颜初轻轻揽住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莫要逞强。”
她嘻嘻一笑,有些顽皮地踮起脚尖顺带隔着盖头轻轻在他脸上一吻,吐气如兰,却带着酒香,让人心醉神迷:“我才不让他们灌你酒。”微微转头,盖头拂过他脸颊,她顺势抱住他一只手臂,悠悠道:“诸位的酒我喝了,祝福我也收到了,接下来,可不许再为难我们了哦。”
宾客还惦记着闹洞房,怎会轻易放过他们,纷纷不依不饶地起哄。她剑眉一挑便要发作,却忽听得司礼长声大呼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
红绸结作大朵红花,长长绸带的一头交到她手中,她知道那一头便在他掌心。紧紧攥着这绸带,仿佛自此以后就有了方向有了依靠,她抿唇一笑,忽的暗中用力一拉。
颜初不防她忽然使力,绸带险些脱手,好在反应及时,将它紧紧挽在了手臂上,紧紧揽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这辈子我都不会放手。”
清九有些害羞地挣了挣,面红过耳,却兀自嘴硬地自盖头下对着他轻轻吹了口气,微嗔道:“放开我。”顿了顿,搬出礼数来打趣他:“颜公子~这可和你平日的礼数不合哟~”
颜初轻哼了一声,半抱着她不容分说向礼堂走去,形态亲密,引得众人笑声纷纷。他悠悠道:“礼数?那是谁对本公子三番五次意欲轻薄?本公子,不过回敬一二,你说呢?”
听他用这样的口吻回答有一种异样的好笑,她轻轻推了他一把,想起自己从前的作为,脸上又添红霞,一时不再说话。两人都有几分醉意,颜初被她一推,假意踉跄了一步,吓得她反手也抱住了他。颜初满意地一笑,将她好好带进了礼堂。
清九微恼地揪了他一把,暗想着如今连他也学坏了……只怕成亲之后,还需家有家规……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是噗嗤一笑。颜初听她笑得开心,忍不住回头注视着她,仿佛想要穿透盖头看到她的笑颜,唇角亦不自觉上扬了些。
却听司礼轻咳了一声,两人顿时肃立,只是仍紧紧拉住了对方的手,自此风雨同舟,携手白头。
宣礼声拖着长长尾音,伴着骤然大响的丝竹喜悦与爆竹声划过天际:“一拜天地——”
他牵着她的手,转过身,向着堂外齐齐拜了下去。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地鬼神,自己的爱情从来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的女人从来要自己保护,唯独这一次,他深深拜下,真心祈愿着天赐的长久。哪怕不能对视,他也能看得出,她心中也是一般想法。
“二拜高堂——”
堂上无人,只绘着一尊伏羲神像,两人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清九心中却忍不住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拜伏羲?唔,之前……为什么说连他也学坏了?还有谁,也是这般坏的吗?脑海里混沌一片,不管如何费力去想也没有头绪。
疑惑间却听司礼已高声,缓慢地宣道:“夫妻对拜——”
所有的杂念都在这一刻收起,掌中红绸被汗水浸湿,那是她太过紧张,将绸子紧紧攥在了手心。缓缓,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心底还有些如梦如幻,难以置信。真的,不敢相信这样的幸福,就摆在了自己面前。多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不见了。
呼吸声有些杂乱,被他听了出来,颜初微微一笑,十指扣入她手掌,没有言语,却已许下今生最重的承诺。
那时还刚刚相逢,清冷月夜下他酌酒独饮,与她谈心慰藉。他说:“我会陪着你,直到你找到那么一个人。”那是他给过的唯一承诺。他说过别怕,我在这里;说过我会保护你;说过很多很多,却都比不上这一刻,他许定今生姻缘的动人。
清九缓缓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紧紧相扣,连最后一丝顾虑都被幸福消融。喧天喜乐中,她攥着红绸,扣着他的手,与他一同深深拜了下去。
盖头微倾,头顶轻轻相碰的一刹,她忍不住笑起来。她想,自己这个时候一定很美很美,可惜他看不见。其实她也看不见他的笑容,只能看到他大红色绣着云纹的喜服下摆。
有时候近在咫尺,却仿佛相隔天涯。有时候远在天边,两颗心却又紧紧相系。
礼毕,他蓦地将她一拉,紧紧拥入了怀中,再也不肯松开。清九犹豫了一小会儿,缓缓伸出手,绕过他肩背,将他紧紧环住,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
司礼轻咳了一声,长声道:“新郎新娘交换誓言——”
怀里颜初似乎愣了愣,似乎忘了还有这么个环节,却见司礼眼神狡黠,顿时恍然,是宾客们现加来为难新人的。犹豫了一下,心里满满被幸福填充,平时擅长的词句歌赋竟全然忘记,沉吟了一下没有开口,只低低道:“需要吗?”
清九猜到他心意,抿嘴一笑,摇了摇头,却开口替他解围:“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之为鉴,啸山河以为证,敬鬼神以为凭。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颜初微微一愣,半晌,蓦地开口道:“天不老则爱不绝,地不裂则情不尽,海不枯则心相连,石不烂则意永存。无畏世间险阻比天高,誓要长相厮守到尽头。织纤云以为誓,填银河以为约,托飞星以传情,搭鹊桥以相聚。若是汝心正如我心,比翼双飞笑傲江湖!”
宾客轰然叫好中,两人紧紧相拥,再不分离。